袁寧點頭。
車子開到村口,突然慢了下來。章修嚴抬頭望向司機。司機踩下刹車,指著前邊說:“前麵有人哩。”
袁寧順著司機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了一群穿著不同校服的學生,他們年齡有大有小,都氣喘籲籲地站在那兒,額頭滿是汗珠,臉色也微微發紅,看起來是一路跑回來的。山路那麼長,他們從鎮上回來得步行兩三個小時,一般來說回來時天都已經黑了。現在天色還亮著,夕陽還沒落山,他們卻都趕了回來。
最年長的那個學生帶著其他學生走上前來。
章修嚴讓司機搖下車窗。
那個學生眼眶發紅,看了看袁寧和章修嚴,再看了看他們懷裏抱著的骨灰壇,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他擦了擦眼淚,哽咽著說:“今天聽到有人說,你們回來接老師他們走,我們趕著回來看看。”
其他學生都紅了眼眶,一句話都沒有說,隻靜靜地看著那兩個小小的骨灰壇。記憶裏那麼高大、那麼和藹的人,最後卻呆在那麼小的壇子裏——甚至連死後都沒法安眠在故土。都是因為窮啊!都是因為太窮了,經濟上窮,知識上也窮,他們走不出去,外麵的人也不願意進來,所以越來越閉塞、越來越貧窮、越來越比不上外麵的人。
所以要努力啊!所有人都想起袁寧爸爸和袁寧媽媽所說的話。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要努力啊!
努力學習知識,努力縮小差距,努力走出去!自己先走出去,才能帶著其他人走出去!
最年長的那個學生哭著說:“你們帶老師走吧,天快黑了,晚上開車不好。”
其他學生無聲地讓出離開村口的路。
車子緩緩往前開去。
“老師再見!”
帶著哭意的叫喊從後麵傳來。
雜亂卻又整齊。
學生們追著車子跑了起來,直至車子越開越遠、他們再也追不上了,他們才站在原地撐著膝蓋,任由眼淚不停地滑落,抽噎著作最後的道別:“老師再見。”
本來來村口看熱鬧的村民們看到這一幕,心髒仿佛也被什麼東西輕輕捶打著。他們的一輩子也許就這麼過完了,沒有什麼未來可言,更不可能走出這個狹隘而落後的地方。可是有一個人曾經走出去了,卻又帶著妻子回來了,一回來就是許多年,有的人笑他傻,有的人勸他走,他都巋然不動,仿佛拚上自己一輩子也要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紮根。他也確實拚上了自己的一輩子、拚上了自己的命。
不過他不是在紮根,而是在播種。
播下種子,悉心愛護。
現在,種子破土而出,茁壯生長。
這樣的地方本來看不見任何希望。
現在,能看見了。
*
趁著天還沒黑,司機把袁寧一行人載到了鎮上,找了個旅舍住下。章修嚴帶袁寧放下袁寧父母的骨灰壇,洗了手,吃了個晚飯,在鎮上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和袁波母子三人道別。臨走前,章修嚴給袁寧二嬸留了個號碼:“到了首都可以聯係我,我不上課時都會在家。”
從南邊到北邊,至少得一天一夜的路程。司機和韓助理輪流開車,在第三天中午才到家。一家人都在家裏等著,見袁寧精神不錯,沒有太難過,才算是放下心來。吃過飯後,一家人一起把袁寧父母的骨灰送到墓園那邊,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之下把袁寧父母的骨灰壇遷了進去。
袁寧定定地看著早已準備好的墓碑,突然覺得臉上涼涼的。他抬起頭一看,隻見細細的雪從灰沉沉的天穹中飄落下來。
已經入冬了,是該下雪了。
袁寧已經在北邊呆了兩年多,早已不再為雪花大驚小怪,跟在他腳邊的黑耳朵貓兒卻豎起了渾身的毛,萬分戒備地看著眼前簌簌飄落的雪花。
看到雪花紛紛飄向新立在那兒的兩個墓碑,貓兒抬起爪子想把它們給拍走。可是它的爪子一拍上去,小小的雪花就融化在它的肉墊上,濕濕的、冰冰的,讓它滿臉都是迷惑。
袁寧彎腰抱起貓兒:“小黑,那是雪花,就像雨一樣沒有壞心的。”
貓兒不太習慣被人抱著,扭了扭身體,見其他小孩都好奇地望著自己才停止扭動,乖乖趴在袁寧懷裏。它有預感,要是它沒被袁寧抱著的話,說不定會落入這些家夥手裏——這些家夥眼裏迸發出來的光芒讓它覺得很不妙:他們肯定會做出一些它特別不喜歡的事,比如揉它腦袋、親它抱它。
城裏的小孩,總那麼奇怪!
袁寧抱著貓兒向父母的墓碑道別完,跟著章修嚴他們回了家。章修嚴為了遷墓的事已經請了三天假,不能再耽擱下去。越是有名、越是能學到東西的大學,要求就越嚴格,落下三天課程可能就要自己多補很長一段時間。袁寧想送章修嚴到火車站,卻被章修嚴拒絕了,章修嚴把他趕進房裏,讓他好好休息,自己背著背包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