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2 / 2)

袁寧把邁開的腳步收了回去。他的視線緊追著那年輕人,很快看見了年輕人口裏喊的“師父”。這“師父”大概五十多歲,雙鬢花白,但削得跟刀子似的,斜直著往上聳去。明明是大熱天,這“師父”卻還穿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削瘦的手。他端坐在那兒,像尊雕塑,仿佛沒聽見年輕人的話。

看來這位“師父”就是眾人口裏的老周。

過了好一會兒,老周才說:“他來就讓他來,慌什麼。”

“太欺負人了!”年輕人眼眶一紅,抬手擦了把淚,“真是太欺負人了!”

開棋社的,輸了是常事,被人挑翻了整個棋社,還帶上記者來拍、來報道,那就不止是丟臉了,簡直是被人把臉扔到地上踩!

“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麼欺負人的。”老周說,“今天這一局,我來和他下!”

“師父!”年輕人激動地勸阻,“您眼睛不好,不能耗太久……”而且如果連他們師父都輸了的話,華亭棋社還怎麼開啊!

袁寧安靜地站到一邊。

外頭停了兩輛車,車上先下來幾個西裝革履的青年,接著則是扛著攝像機或者拿著相機的記者,有些看起來不是華國人。袁寧好奇地往外望去,最後一扇車門正巧打開了,下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他戴著副很時髦的墨鏡,看著不像是下圍棋的,倒像是海報上的大明星——還是外國來的大明星那種。

袁寧又往旁邊讓了讓,等雙方說上話、坐下開始下棋,他才小心地走到一邊看棋。

老周正襟危坐,背脊筆挺,看不出絲毫老態。他對上那個鋒芒畢露的男人時不僅沒有落於下風,甚至還隱隱壓住了對方的氣勢。

袁寧還是第一次見識這仗勢,心裏驚歎不已,小小的背脊不由也挺得直直地。雙方似乎旗鼓相當。袁寧看不太懂,隻覺得他們每一次落子都有種特別的感覺——隻是到底是什麼感覺他又說不出來,心裏霧蒙蒙的。不過非常精彩!

到要分出勝負的時候,袁寧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輸了!

華亭棋社輸了!

袁寧離攝像機比較近,透過攝像機的鏡頭,他看見了老周一下子垮下去的肩膀與疲憊得必須不斷用手去撐起眼皮的眼睛。勝負一分,老周一下子像老了好幾歲,臉上的神色滿是茫然,對自己為什麼執著這麼多年感到茫然、對自己為什麼堅持這麼多年感到茫然。

而作為勝出的一方,男人臉上也沒有笑容。

他打敗了曾經視為父親的男人——他曾經覺得這人會是他永遠跨不過的高山。現在他跨過去了,他成功證明給所有人看,當初這人趕走他是多大的錯誤!

他以為自己會高興。

事實上他並不那麼高興。

也許他該尋找下一座高山——或者不再執著於棋道,放眼更廣闊的天地?

袁寧發現師徒二人眼底都有著迷茫。誰都沒說話,棋社裏安靜得仿佛連母雞悄悄把蛋下在窩裏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大門那邊傳來一陣響動,棋社的門簾被人從外麵掀開了。袁寧先看見的是一把墨綠色的雨傘,雨傘被雨打濕了,顏色很深,傘尖正滴著水。接著袁寧看見一棵綠色的仙人掌,剛被徹底雨水清洗過,每根刺都很精神。

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原來在對局期間外頭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天陰沉沉的,襯得屋裏白亮的燈光有些刺眼。

袁寧仔細看去,發現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眉眼冷淡,神色安靜,他穿著小學校服,白底綠邊,再普通不過了,卻顯得他身材修長而纖細。他一手拿著傘,一手抱著仙人掌,抬眼看了看棋社裏鬧哄哄卻又靜悄悄的詭異畫麵。

老周也一下子從剛才的對局裏回過神來。他站起身,轉向男孩:“林林,你回來了?”

林林?袁寧好奇地看向那男孩。

男孩“嗯”了一聲,望向空蕩蕩的棋盤,又望向扛著攝像機的記者們,最後才把目光轉到男人身上:“在下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