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一聲響後, 是水花濺起的聲音, 隨後便是何偉的驚慌大叫聲, 如同一頭被宰殺的豬, 在那垂死掙紮。
黃單看著男人站在岸邊, 背對著他, 看不見是什麼臉色。
想來也好不了。
任誰聽到去世的親弟被人那麼說, 都會生氣。
塘邊的氣氛壓抑。
黃單猶豫,要不要上前幾步,主動對李根說什麼?
畢竟對方質問時, 他就會很被動。
黃單轉心思的功夫,何偉已經遊上岸,他水性好, 人清醒後狂蹬腿劃水, 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咳咳咳……”
何偉倒在地上不停的咳嗽,嚇的半死, 感覺自己被閻王爺拽住了腿, 差點就進陰曹地府了。
“酒醒了?”
冷不丁有個聲音, 何偉才注意到, 他的背後站著人, 還不止一個。
操, 怎麼回事,大晚上的,這倆人是專門來看他被水淹的?
李根蹲下來, 一手擱在腿上麵, 一手夾著煙,齜著一口牙笑,森白無比。
“你這是上哪兒喝的酒?都醉死在地上了。”
何偉一愣,“啊?”
李根對著何偉的臉吐出一團煙霧,“你喝多了。”
“我跟冬天路過,看你躺地上,就打算把你送回去,可是你嚷著要洗澡,推開我們跳塘裏了。”
何偉被煙味嗆到,咳的更厲害,他把脖子往後扭。
見何偉看過來,黃單點頭,“就是那樣。”
說完,他注意到李根投過來的目光,就回了一個“我知道怎麼做”的眼神。
何偉抹把臉,今晚他去喝侄子的滿月酒,在酒桌上看到一對剛結婚的新人。
那男的小學畢業,還是個駝背,媳婦卻很不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身材跟吳翠玲一樣豐滿。
何偉心裏憤憤不平,他自認模樣端正,身體健康,初中畢業,家裏也還可以,可就是討不到過得去的媳婦。
看那男的笑,何偉就覺得是在嘲諷自己,他當場發脾氣,被其他人拉著換了個桌,那口氣也沒消。
何偉一杯接一杯的往肚子裏灌白酒,他多喝了,記得自己走到吳翠玲家門口,抓著門的鐵環拍了幾下,罵了一會兒就往小山林走。
從倒在小山林,到掉進塘裏,這一段全是空白。
腦袋喝斷片了。
何偉胃裏翻滾,他哇的吐出來。
混濁難聞的氣味散開,喪心病狂地要跟涼爽的空氣擁抱,很快融為一體。
黃單有點反胃,他咽唾沫,往旁邊挪去。
李根拍拍何偉的肩膀,“你一個人能走吧?”
肩膀上的力道很大,何偉半邊身子都歪掉了,他的臉差點貼到地上的嘔吐物,把他惡心的不行,卻沒有掙脫開。
十八九歲的時候,李大貴去尹莊搞對象,何偉跟著去了,沒想到那女的還有其他相好的,一夥人發生衝突,抄起板磚就砸。
何偉跟李大貴人少,吃了敗戰,他鼻青臉腫,李大貴頭破血流。
正當他倆如同喪家之犬,要被按著鑽褲襠時,李根騎著自行車出現,手裏抓著根鋼管,一人把那夥人擺平。
何偉本來就怕李根,那次之後更怕,他會跟著李大貴叫一聲哥,絕不會在明麵上跟對方對著幹,哪怕是被現在這樣對待,也敢怒不敢言。
要是換個人這麼按自己,早破口大罵了。
何偉偏過頭喘氣,“哥,你跟冬天回吧。”
李根捏著煙笑了一下,好意提醒道,“以後少喝酒,容易說錯話。”
何偉的臉刷地就白了。
直到塘邊隻剩下自己,他還是感覺那股竄出來的寒意沒有散去,往心裏滲。
一陣風刮來,何偉想起了李大貴被人從塘裏撈上來時的樣子,身體泡腫了,手腳指甲裏有很多淤泥,倆眼珠子瞪的極大,往外突著,死不瞑目。
不遠處有樹影晃動,像是站了個人,何偉打了個哆嗦,恐慌地抱緊胳膊跑走。
小山林連著上河場和沙塘村,山裏坐落著墳頭,這一座,那一座的,相隔的距離有點遠,跟亂葬崗的密集不同。
山林裏還有一塊露出來的棺材,大家都見怪不怪,不去看棺材裏有沒有什麼寶貝,也不會給棺材重新下葬。
村裏人在乎的是莊稼收成,養的雞能有多少個蛋,自家兒媳能下幾個。
黃單走在小路上,鞋底掉了一片,硌得慌。
他的耳邊響起聲音,“不在家睡覺,怎麼到山裏來了?”
“睡不著,就出來走走。”
黃單說,“我看到了何偉,以為他不舒服,暈倒了,所以就去喊他。”
“後來聽到何偉提大貴哥……”
李根打斷青年,“剛才為什麼不拆穿?”
黃單憤怒道,“何偉那麼說大貴哥,那是他活該!”
李根半眯眼睛,意味不明的說,“我記得大貴誤傷過你。”具體什麼事,他記不清了,隻記得媽把大貴打了一頓,帶著去給陳金花賠禮道歉。
哪是誤傷,就是故意的,黃單在原主的記憶裏搜到了,而且很清晰。
當時原主還小,他在樹底下摘毛桃,李大貴跟幾個人在玩丟沙包,喊了他兩遍,說要吃毛桃。
原主不給,李大貴覺得沒麵兒,撿起石頭子就丟。
那石頭子砸到原主的眼睛,流了很多血。
黃單說,“老早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大家都還小,沒什麼的。”
他抿嘴,“不管怎麼說,大貴哥都不在了。”
李根悶聲把煙抽完,他將煙頭彈到地上,拿鞋碾過,“走吧。”
“今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我曉得的。”
前麵的男人突然停下來,黃單撞上去,鼻子磕到他的背部,很疼。
黃單蹙緊眉頭,眼淚瞬間就流出來了。
李根回頭,“沒事吧?”
黃單捂住鼻子,疼的直不起腰,有事,我快疼死了。
李根的麵色古怪,又跟田裏那次一樣,一點小磕小碰就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
他看著青年的發頂,“你很怕疼?”
黃單的嘴唇都白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