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很大, 一排排墓碑日複一日地待在屬於自己的位置, 靜靜地等著親朋好友前來看望他們。
青天白日的, 這地兒都透著一股子陰冷的感覺, 無孔不入。
在四人裏麵, 林茂看起來膽子還沒有芝麻粒大, 他吞咽唾沫, 很小聲的說,“媽的,這裏真滲得慌, 還好我不是一個人。”
一扭頭,林茂就跟墓碑上的夏唯四目相視,他的身子劇烈一抖, 人快速從最邊上擠到黃單跟陳時中間去了, “小唯活著的時候,我能看她的臉看一天, 怎麼現在我看一眼就頭皮發麻?”
沈良說, “因為她死了。”
林茂搖搖頭, “我覺得不止是這個原因, 我這幾天睡覺, 總是會夢到她死時的情形, 你們跟我一樣嗎?”
沈良說自己一次沒夢到。
林茂看向陳時,陳時的眉頭一挑,“我睡覺很少做夢。”
見林茂看過來, 黃單說, “我也夢到了夏唯,夢裏的她倒在床邊,瞪著天花板,嘴巴微微張著,好像動了動,在說著什麼。”
林茂的眼珠子瞪大,結結巴巴的問,“說說說……說什麼了?”
黃單說不知道,又擺出一副認真回憶的樣子,“夏唯沒有發出聲音,我看她的嘴型猜是……”
這次林茂沒怎麼樣,反而是沈良先問,“是什麼?”
黃單說,“兩個字,再見。”
沈良蹙了一下眉心,幾不可查。
林茂這時才一驚一乍,搓著兩條胳膊說,“幹嘛啊這是,我們不是來參加葬禮的嗎?為什麼要在她的墓碑前說起這種事?”
黃單抿了抿嘴,其實他跟陳時一樣,睡覺少夢,剛才隻是在試探林茂,沒想到會引起沈良的注意。
氣氛突然安靜了下來。
林茂受不了的說,“小唯死了,我才知道,人真的會說死就死,毫無預兆,就像是命中注定,死的時間到了,一秒都不會延誤,那種命比什麼,對對,比紙薄的說法竟然也是真的,太可怕了。”
他大力搓了把臉,“不行,我要去城隍廟拜拜城隍爺,求爺爺他老人家保佑保佑我,順便買個玉戴戴,好讓我逢凶化吉,明年高考順利考個一本二本。”
沈良鄙夷的瞥他一眼,“你飯都吃不起了,還想買玉?我看你倒不如先去賣個腎。”
林茂狠狠瞪他,完了就扭頭,“舒然,你借我點錢唄。”
黃單開口,“回去再說。”
他的生活費還剩三十左右,晚上要去原主的親戚那兒走一趟了。
陳時單手插兜,“城隍廟的玉假的多,幾塊幾十的玩意兒,幾百幾千的賣,被騙了都不知道,還是上廟裏看看比較穩妥,找主持給開個光,玉才有靈性,能辟邪擋災。”
林茂翻白眼,“得了吧,那是給有錢人服務的,我還是去城隍廟碰碰運氣好了。”
他想起來了什麼,“陳時,你脖子裏是不是戴著玉?”
陳時斜眼,“是有一塊,祖傳的。”
林茂一臉羨慕,“真好啊,你祖宗還給你留了那麼一個寶貝,我祖宗連個屁都沒留給我,人比人氣死人。”
沈良淡淡道,“求人不如求己。”
林茂喲嗬,“這話誰不會說啊,可是關鍵時候,還就得靠別人,跟你這種人說了你也不懂。”
話鋒一轉,他嘿嘿笑道,“陳時,你能把玉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嗎?”
沈良的餘光轉動。
黃單看過去,陳時的脖子裏是有個紅繩子,貼著他的脖頸,大多都埋在領口裏麵,隱隱若仙。
陳時的唇角懶懶一勾,“我身上的玉是多年前一位大師給的,我怕把玉拿出來,嚇壞了這裏的其他人。”
林茂不明所以,“其他人?誰啊?這裏不就我們幾個嗎?”
陳時放緩語調,幽幽的說,“不止,這裏有很多人,他們都在看著我們呢。”
林茂,“……”
“臥槽陳時,你說什麼鬼話啊,老子差點嚇的尿褲子。”
陳時的喉嚨裏發出笑聲,見一道目光掃向自己,就微側頭,略顯淩厲的眉毛往上揚了揚,眼神詢問。
黃單收回了視線。
陳時唇邊的弧度不變,他整整襯衫衣領,望著墓碑上的女生,“可惜沒見到小唯的表舅,也不知道她家裏是什麼情況。”
林茂咂嘴,“有錢人的時間很寶貴的,讚禮一結束,就各忙各的去了。”
黃單說,“這地方挺不錯的。”
“……”
竟然還有人說墓地不錯。
幾人說著說著,就又聊了起來,真不像是來參加葬禮的,或許是太年少,也有可能是地底下的人走的太過突然,不真實。
林茂啊了一聲,“壞了,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花店買白菊嗎?”
黃單一愣,忘了。
陳時跟沈良也是那個表情,誰都沒想起來。
四個人跑來參加葬禮,兩手空空的,看起來似乎都很不走心,但他們到這兒來,一路上就沒怎麼消停,遺漏掉也是正常的。
出門時急匆匆的,路上遇到車禍,車子繞了半個H市,多花了二三十的車費不說,還是沒趕上。
林茂自我安慰,“小唯不會怪我們的。”
黃單幾人沉默不語。
墓碑上的照片是夏唯的近照,從領子看,穿的似乎是件裙子,烏黑的長發披散在兩側,一邊的發絲別在耳朵後麵,露著耳垂上的大耳環,她那張青春漂亮的瓜子臉上帶著一抹微笑,像是在說“你們來看了我啊”
黃單沒看夏唯的臉,看的是她鎖骨周圍的衣領,怎麼覺得有點像是她衣櫥裏掛著的那件?
有林茂跟沈良在場,黃單不方便問陳時,他尋思找個機會問問。
林茂咦了一聲,他伸手指著墓碑上的照片,“我不會是看花眼了吧?你們誰幫我看看,小唯左邊的臉上是不是有個紅點?”
黃單說,“是有一個。”
林茂的臉色變了變,“我們不是通宵上網來著嗎?那天早上從網吧出來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沒有紅點呢,晚上我去畫室畫寫生才看到的,第二天她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我們幾個離開畫室的時候就快十一點了,回到住處才分開的,警方說她的死亡時間是在淩晨兩點到兩點半之間,都不想活了,還有心思拍照,再發給表舅?”
黃單若有所思。
陳時古怪的看林茂,“你怎麼連小紅點都注意到了,還記得這麼清楚?”
林茂咳咳,“小唯可是完全按照我的理想型長的,我現在還記得當年她最後一個進教室,穿著一件白裙子,小皮鞋,長發飄飄,手裏還拿著一個長耳兔,丘比特的箭一下子就射中了我,要不是她以前一再跟我說,我不是她喜歡的那款,還說要麼做兄弟,要麼滾蛋,我死活也會扒著她不放手。”
陳時哦了聲。
黃單是頭一次聽到林茂說這番話,夏唯沒提過隻字片語,原主的記憶裏也沒有相關信息,真假難定,他要再看看。
林茂撓撓臉皮,“我還是很費解。”
沈良倒是很淡定,“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她那麼愛美,一天不知道要拍多少照片。”
林茂說,“問題是她都不想活了,還有心思拍照?”
沈良的神色淡淡的,“我曾經看過國外一個人物的自傳,他是自己殺了自己,在動手殺死自己前記錄了整個過程,細節準備,心理變化,甚至還拍了下來。”
林茂難以相信,“不會吧?”
沈良嗤了聲,“叫你多讀書,你不聽,我看你早晚會讓自己活成一個白癡。”
林茂,“……”
墓碑前又一次陷入安靜。
黃單在整理著思緒,到目前為止,第一嫌疑人的位置還是空著的,他放誰上去,都覺得不是那麼合適。
畫室裏幾十個人,結果很難說。
如果是鬼幹的,肯定就會牽扯到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黃單的頭有些疼,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周嬌嬌編造的那個故事,他的手指神經質地動了動。
大概是□□靜了,黃單有些詫異,他抬眼去看,發現林茂,陳時,沈良三人正在對著墓碑鞠躬,做著最後的告別。
頓了頓,黃單也那麼做了。
最後一個儀式結束,林茂舔舔發幹的嘴皮子,“我說,哥幾個,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陳時把視線從墓碑上收回,“走吧。”
林茂的個頭最小,腿也最短,卻走在最前麵,風巴阿T恤都吹的鼓了起來,他這樣兒,像極了那次自己在畫室摔倒,黃單把他扶起來,說先回去,他就不管不顧的自己先跑。
是個自私的人,黃單心想。
沈良落後林茂幾步,走路的樣子都帶著斯文味兒,麵||具戴的時間太長了,融進了骨子裏。
黃單回頭看了眼墓碑。
陳時捕捉到了,“你還看什麼呢?舍不得啊?要不然你留下來,再陪她多待一會兒?一起吃個午飯什麼的。”
黃單沒理他話裏的戲謔,而是問,“你跟夏唯什麼時候認識的?”
陳時慢悠悠的走著,“怎麼?”
黃單說,“隨便問問。”
陳時額前的碎發被風吹亂了,眉眼藏在陰影裏,似乎在笑,“對不住,我不回答隨便的問題。”
黃單,“……”
他加快了腳步追上去,重複問了一句,“這次我不是隨便問問,我是認真的。”
陳時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閑閑的放在腦後,“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你是關心夏唯的過去,還是在拐著彎的打聽我?”
黃單說,“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
陳時扯動一邊的嘴角,他笑起來,“我不回答不誠實的小朋友提出的問題。”
黃單改口,“我撒謊了,我很關注你的事。”
陳時甩過去一個“小樣兒,我早就把你給看穿了,在我麵前耍花招,你還嫩了點”的不屑眼神。
黃單無語。
陳時回答了那個問題,“她上高二,我上高三的那年,在畫室裏認識的。”
黃單說,“是校花吧。”
陳時聳聳肩,“追她的男生從高一到高三,從本校到隔壁學校,一大堆,我們宿舍每天熄燈後的話題之一,就是二班的學妹怎麼樣怎麼樣。”
“反正我是沒看出來她跟其他女生有什麼區別,還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什麼回眸一笑百媚生,我沒那麼覺得。”
黃單說,“你的審美不好。“
陳時讚同的點頭,“確實,我竟然覺得你有點可愛。”
黃單的眼皮掀了掀,看著麵前男生的高大背影,“我不可愛的。”
陳時說,“嗯,現在我知道了。”
黃單,“……”
他心想,自己可愛嗎?不可愛,一點都不。
前麵的陳時突然停下腳步,黃單猝不及防,險險的在離他幾寸距離時收住腳,“怎麼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