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隻有寒冷, 不講道理的纏上來, 往人的毛孔裏鑽, 順著骨頭縫隙刺進去, 陰魂不散。
王琦在家給女兒拿小書包, 細心給她戴上毛線的圍巾和手套, 準備開車送她去幼兒園, 就突然接到一通局裏的電話,不得不安撫了女兒,讓妻子來接手, 自己趕忙奔向案發現場。
到那兒時,王琦已經從同事口中大致了解了案情。
死者年齡十七歲,是市一中三年級5班的學生, 案發現場是在臥室, 死亡時間是淩晨一點到一點半之間,死因很特別, 確切來說, 應該是古怪。
氣氛很悶, 在場的辦案人員都像是被強行塞進了密封的鐵皮罐子裏麵, 他們的後心被冷汗打濕, 呼吸困難, 渾身都很不舒服。
年輕點的小警||察發出聲音,尚顯稚氣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不可能吧, 喝水還能把人喝死?”
法醫糾正, “初步鑒定,是水中毒,具體情況還要等檢查後才能得知。”
那小警察依舊沒法相信,他指著床上的屍體,“我姐生小侄女的時候,肚子就那麼大,可我姐整個人都腫胖了一大圈,她沒有,四肢纖細,肚子鼓那麼大,很不協調,感覺肚皮隨時都要被撐破了,得裝多少水才能鼓成那樣?”
其他人都莫名的打了個冷戰,忍不住就在現場討論起來。
“他殺的法子有很多,常見的就是用利器弄出致命傷,或者是失血過多而死,再有的就是捂住口鼻,封喉之類的窒息手法……往人嘴裏灌水還是頭一次見。”
“凶手這麼做是有什麼意義嗎?類似某種儀式?除了這個,我想不出來別的原因。”
“即便是仇家上門尋仇,也不可能這麼做吧?”
法醫說,“可能不是他殺。”
這句話一出來,臥室裏的溫度就低下去很多,冷風從半掩的窗戶那裏刮進來,呼呼吹在耳邊,讓人頭皮發麻。
王琦冷靜的開口,“行了,都別說了,先把屍體帶去檢驗室,還有這礦泉水瓶,看看裏麵有沒有其他物質,再查一下瓶子上麵的指紋,對了,死者的家人呢?她在哪兒?”
有人回應,“在一樓的大廳哭著呢。”
王琦拿出煙盒,咬一根在嘴裏,沒點,他拿起裝在袋子裏的粉色手機,“走吧。”
一行人剛出臥室,就聽見了樓底下聲嘶力竭的哭聲。
中年女人哭的鼻涕眼淚糊一臉,她跟丈夫的性格差異太大,磨了很長時間也合不到一塊兒去,倆人真的成不了一家人,就在女兒不到三歲時離了。
離婚後,中年女人的生活以女兒為重心,什麼事都圍著女兒轉,她唯一的目標就是把女兒培養成材,現在女兒突然走了,對她來說就是天塌下來,什麼都沒了,也活不下去了。
王琦他們剛下來,中年女人就激動的撲上去,語無倫次的叫喊,“我女兒在學校從來不跟人結怨,老師同學都很喜歡她,是誰害了我女兒,求求你們要把那個凶手抓出來,一定要抓出來!”
她披頭散發,眼睛紅腫,模樣駭人,失心瘋般的自言自語,“我女兒的成績很好,畫畫的也好,她是要上美院的。”
“你們看到了吧,臥室牆上的那些畫都是我女兒畫的,是不是畫的很好?畫室老師都說她很有天賦……”
中年女人淒厲的又哭又叫,身子一晃就暈了過去。
王琦叫兩個人留下來照看,等死者的家人醒了,情緒緩和一些再錄個口供。
那份口供在兩個多小時後送到了王琦手裏。
錄口供的青年站在桌前彙報,“王哥,根據死者的家人反應,昨晚九點多,她去畫室接死者回家,看著死者上樓,十一點左右端牛奶進臥室給死者喝,當時死者還沒睡,在做習題。”
王琦看著口供,發現了兩個字,“早戀?”
青年說,“死者的家人隻是懷疑,她覺得女兒是喜歡上了哪個男生。”
王琦往下看,“超市的監控調出來了嗎?”
青年說,“已經去超市交涉了,監控很快就會拿到,死者的家人說那個插||進死者嘴裏的礦泉水瓶是多出來的那瓶。”
王琦抬頭,“多出來的那瓶?什麼意思?”
青年示意他翻頁,“死者半路去超市買水跟牙膏,她的家人翻了她的包,發現包裏有一瓶水,死者一開始說不知道,後來變的心不在焉,有隱情在裏麵。”
“王哥,會不會是那瓶水被人做了手腳?死者喝了,才會……”
青年沒說下去,如果是下毒,屍體不會沒有中毒後的現象,可要不是下毒,一瓶水還能有什麼名堂?
“等檢驗科那裏出結果才知道。”
王琦把口供一字不漏的看完,他站起來走到窗戶那裏喘口氣,這次出事的又是未成年,跟前兩個有四個共同點。
一,三個死者的生命都永遠停留在十七歲,二,都是高三學生,三,都學美術,四,他們都在農大那個畫室裏學畫畫。
這四個共同點,僅僅隻是巧合嗎?
王琦的眉頭深鎖,幹他們這一行,手上接觸的案子多,人力物力都投進他殺案裏麵去了,所以他並沒有在那兩個案子上麵花費什麼心思。
現在把種種細枝末節扯出來,才驚覺疑點很多。
夏唯死在出租屋的床上,她不想活了,可以直接紮破大動脈,何必還要紮脖子上的其他地方多此一舉?等待身體裏的血流盡時,她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去壓自己的臉,留下一個血掌印?
據夏唯的同學反應,她第二天是要去城隍廟玩的,夜裏發生了什麼,讓她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王琦尋思,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去探訪一下夏唯的表舅,看看她房裏的那些畫,再上她父親住的醫院一趟,看對方的病情有沒有好一些,興許能坐下來聊一聊。
還有一氧化碳中毒,不慎墜樓身亡的林茂。
王琦想起林茂的室友,也就是那個叫張舒然的少年,想起他說的一番話,他說有個聲音在喊林茂,還說林茂不出來,就不會死。
不知道是怎麼了,王琦此時此刻越去想,就越覺得詭異,他毛衣裏麵的球褂子被汗水浸濕了,哪怕是置身槍林彈雨,被人拿槍指著,自己都沒出過這麼多汗。
王琦從窗戶那裏離開,他回到辦公桌那裏,繼續拿起口供翻。
死者生前跟畫室裏的一個男生走的近,湊巧的是,那男生王琦接觸過兩次,都是因為命案。
“沈良……”
王琦欲要打電話,青年敲門,說是結果出來了。
他去了檢驗室那邊,沒進去,隻在外頭的椅子上坐著抽煙,聽到靠近的腳步聲就問,“怎麼樣?”
法醫摘下手套,“結果出來了,造成死者死亡的原因就是她肚子裏的那些水,和我猜測的不錯,她並非他殺。”
王琦悶不做聲的抽一口煙,等著下文。
“瓶子裏沒檢驗出其他成分,瓶身上麵隻有死者的指紋,她沒有外傷,胃裏也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發現。”
法醫不快不慢的說,“我們在死者的四肢上沒有找到任何被束縛過,掙紮過的痕跡,也就是說,是她自己給自己灌的水,最終導致的死亡。”
王琦被煙味嗆到,他大聲咳嗽,“她為什麼要給自己灌水?如果隻是自殺,直接跳河裏,頭栽進浴缸裏都能達到相同的效果,還要輕鬆很多。”
法醫說,“我也不明白,可是我們能看到的就是那些檢驗數據。”
王琦咳了很多聲,他的指尖一用力,把煙掐滅了,喘息著說,“從現場采集到的鞋印來看,死者上了床以後就沒離開過臥室,也沒過床,也就是說她是在床上躺著喝的水,可是一個礦泉水瓶裏的水頂多隻能解渴,是喝不死人的。”
法醫沒說話,陷入了沉默。
王琦揉太陽穴,“死者的肚子鼓那麼高,是一大桶水倒進去的量,她是怎麼給自己灌的水,哪兒來的水,難不成那瓶子能自產水?倒完了還有?”
一連串的問題都在麵前排列著,太過匪夷所思,他不得不去懷疑這個案子的實情。
法醫意味不明,“王哥,這個案子你還是別再去想了。”
王琦皺眉,“什麼意思?”
法醫說,“死者是自殺的,就是這個意思。”
王琦有些上火,“你見過這麼自殺法的?現在所有的物證都指向自殺,但分明就很不合常理,處處透著詭異,不是嗎?”
“那你打算怎麼辦?沒的查了。”
“我想想,讓我想一想,有的查,肯定還有的查。”
王琦去了另一邊,查問死者手機的情況。
同事說,“手機上的指紋是死者本人的,她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家裏的,通話時長三分鍾十二秒,關於這點,已經在她的家人那裏得到過證實。”
“對了,死者的草稿箱裏有一條短信。”
王琦問道,“什麼內容?”
他接過同事遞的紙條,上麵寫著一句話——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守著你,對你不離不棄。
作為一個大老粗,王琦已經結婚生子,當了父親,他卻沒有接觸過這種情情愛愛的告白,自己沒收到過,也沒對給過誰,這會兒還有一點滲得慌。
隻是個未成年,還在讀高三,情感覺悟就那麼高了嗎?一直陪著,守著,不離不棄,這些字是隨口說說,還真的是一種承諾,一個誓言?
王琦把紙條卷起來塞口袋裏,“有沒有別的發現?”
同事說,“死者的相冊裏都是畫,那些畫上麵的簽名不是她自己,是一個叫沈良的人。”
沈良的名字第二次竄進王琦的腦海裏,他去了畫室,一個人去的,很低調,也很速度,到那兒就把人給單獨叫了出來。
沈良站在寒風裏麵,“王警官,找我有事?”
王琦從皮衣裏麵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沈同學,這個女生你認識的吧?”
沈良看一眼照片,“認識,怎麼?”
王琦沒把照片收起來,“聽說你們的關係很不錯。”
沈良沒說別的,而是承認道,“對,我們兩個人比較聊得來,平時畫畫的時候會相互交流。”
王琦看過去,“她對你有意思。”
沈良這次也承認了,“應該是吧,不過我在高考之前不會談感情。”
王琦挑眉,“這麼說,你不喜歡她?”
沈良抓抓後頸,露出一個附和這個年紀的表情,有幾分靦腆,幾分茫然,“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我隻知道自己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忙的要死,不是畫畫,就是做題,沒有心思想別的東西。”
停頓幾瞬,沈良蹙眉,“她今天可能有事吧,到現在都沒來畫室,你要是找她,可以下午再來看看。”
王琦說,“她死了。”
沈良猛地睜大眼睛,“死、死了?”
他笑著,氣息有點亂,臉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王警官,你開什麼玩笑,昨晚她跟我在畫室寫生,其他人都看見了的,她怎麼可能有事?!”
王琦板著臉,“沈同學,我不會拿人命的事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