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86(1 / 3)

有好幾次黃單睡醒了發現脖子有點疼,看來陳時是真的存了要帶他走的念頭,很強烈,卻又在最後一刻放棄。

“我有時候就在想啊,雖然我沒機會三十而立,但是我遇見了你,每一天都過的很幸福,還是很賺的,你說是吧?”

陳時把煙灰彈在地上,“等會兒我再掃啊,現在我懶的動,就想跟你說說話,再多說一些,你不知道,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你說。”

黃單聽著,可是視頻的進度條在拉近,畫麵裏的人卻沒張口。

“哎,想說的太多了,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陳時的眼簾半闔,“從我第一眼見你的時候說起吧,那時候啊,你穿著件灰色的T恤,胸前有個機器貓的圖案,褲子是牛仔的,跟我的褲子顏色差不多,你過來跟我打招呼,說你好,還對我伸出手,握著我的手不放,我把手抽開了,你就呆呆的站著,我覺得你挺可愛的……”

黃單聽著視頻裏的人說起當年,他的思緒跟對方同步,那時候髒亂的畫室,潮濕的巷子,鵝毛大雪,堆成小山的煤球,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麵前浮現著。

“我是個自私的人,明知道自己是個短命鬼,還是勾上了你,張舒然,你討厭我嗎?不準討厭我,因為我太喜歡你了,你要是討厭我,我做了鬼,都會很不開心。”

黃單剛要說“不討厭你”,就聽到陳時得意的笑聲,“你不會討厭我的,你喜歡我,喜歡的要命,每次你喊疼,卻還是緊緊抓著我的背不放,這要不是喜歡,我就把陳字倒過來寫。”

“其實我對大學沒有什麼期待,要是沒你,我上不上都無所謂的。”

陳時說,“不是有你在,我不會那麼努力賺錢,努力工作,努力熱氣生活,努力讓自己變的強大,張舒然,你十九歲遇見你,二十九歲離開你,整整十年,謝謝你。”

黃單認真聽著,眼眶濕了,他仰起頭,沒哭。

“《十年》那首歌說的不是我們的故事,不過我還是很喜歡的,你要是有空的時候就聽聽啊,好吧我承認,我是在費盡心思的想讓你記著我,張舒然,我不想要你忘記我。”

陳時的聲音哽咽,“我不但自私,還虛偽,我不能忍受別人占有你,想了就難受的要死,我也怕你把我忘了,哪一天別人提起,你要想半天才想起來,還記不清我的樣子。”

黃單說,“忘不了的,別怕。”

“哎,知道我為什麼害怕你說死字了吧,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自己就是這命,你不一樣,那塊玉真是祖傳的,它會保護你的,有它在,你不會生病,不會受傷,會好好的。”

陳時嚴肅起來,麵部剛毅的線條繃緊,“聽著,以後不管是誰要看玉,你都別讓對方碰,也不要拿下來,聽見沒有?張舒然,我知道你聽見了,要記在心裏!”

黃單捏了捏小手指,“陳時,你是不是想要我長命百歲?”

他說完,視頻裏的人就讓他的猜想得到了驗證。

“我希望你長命百歲,你別怕啊,等我不在了,我還是會陪著你的,隻不過換了個身份,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陳時在視頻裏笑,“張舒然,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會永遠陪著你。”

黃單說,“騙子。”

他大力掐太陽穴,知道這不是陳時的錯,陳時比誰都想陪著他,是命運在作怪。

“老婆啊,我不是答應了你,每年都給你生日禮物嗎?有一天我趁你不在家,偷偷折星星的時候,小管子從我手上掉下去了,那會兒我就知道我得走了,我還沒折夠呢,他媽的,你知道我在衛生間嚎了多久嗎?”

視頻裏的陳時黑著臉,“現在想想都氣,我還打算給你折滿一百個呢,時間不夠了,剩下的先欠著,下輩子再給你折。”

黃單無意識的問,“你放哪兒了?”

“是不是想問我,許願瓶放什麼地方了?想起這事,我就很煩躁。”

陳時扒拉頭發,人往前傾,“我本來想學電影裏的,找個郵局把許願瓶擱那兒,讓他們每年都寄給你,可你也知道,電影跟現實不是一碼事,我想了想,還是放家裏了。”

“你不準一次全拿出來,每年生日的時候拿一個,雖然跟我親手送你不一樣,不過裏麵的每個星星也都是我折的。”

黃單去翻箱倒櫃,終於被他找到一個大袋子,裏麵裝著十幾個許願瓶,他用力揉額頭,自己折一個星星都很費勁,這麼多個三千三百四十四,那個男人要折多久?

陳時的笑聲從視頻裏傳出來,目光溫柔,“找到袋子了吧,你一直很聰明,我知道的,你要是勤快點,搞不好是你養我。”

黃單沒拿袋子裏的許願瓶,他寫了個小紙條進去,希望不管是原主爸媽,還是陳時的爸媽,都別把許願瓶丟了。

即便是離開了這個世界,黃單也希望這些瓶子都好好放起來,一個不少。

“張舒然。”

黃單的思緒驟然回籠,他看過去。

視頻裏的陳時喊了一聲,又不說話了,他從畫麵裏消失,又回來,眼睛發紅,“你一定不知道吧,我這人特貪心,想跟你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死也不分開。”

黃單說,“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陳時用你雙手蓋住臉,狠狠搓了搓,開口時的嗓音比剛才更加沙啞,“喂,張舒然。”

他又喊了聲,“我愛你。”

這是錄像的結尾,也是陳時生命裏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的執念,也是他的全部。

黃單無奈,“你藏的這麼隱秘,不怕我在走之前都發現不了嗎?”

錄像從頭開始播放,陳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黃單歎口氣,他取下胸前的小瓶子,把裏麵的骨灰倒在手裏,一點點舔幹淨,“好了,我們在一起了。”

那天黃單一直坐在桌前看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一滴眼淚都沒流,隻是在陳時每次說“我愛你”的時候,會說上一句“我也愛你”。

黃單回來了。

冬天的雨持續不停, 雨水漫過窗台, 順著冰涼的牆壁流淌, 在親到地麵時發出滴滴答答聲響, 台燈亮著, 光依舊溫暖。

黃單人坐在桌前, 手裏拿著2B的鉛筆, 右手靠近小手指的位置沾的鉛筆灰還在,他在椅子上坐著,沒有動過, 卻已經在分秒裏過了十年。

這種體驗不能拿出來與人分享,勢必會收到異樣的目光,也會被當成精神分裂者, 用可憐又同情的態度提議去看醫生, 越早看越早,還會安慰兩句, 別擔心, 堅持配合治療, 會好起來的。

黃單的眼臉動了動, 眼球有些幹澀, 不太舒服。

桌上的速寫本攤開, 紙上畫著半身像,輪廓細化了三分之二,棱角分明。

黃單把鉛筆隨意一丟, 也不顧手上的鉛筆灰, 就抹了抹臉,身子後仰著靠向椅背,眼皮闔上了,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難言的寂寞。

一切都是從莫名其妙的穿越開始的。

起初黃單隻當是一個小插曲,一個夢,微不足道,完成任務回來就行了,不用花費心思去在意,他掌控著自己的人生,是個喜歡把前麵的路都規劃好的人,就像筆下的設計圖,透著嚴謹和苛刻,決不允許哪根線條有一絲的偏差。

即便在無意間留下一點痕跡,黃單也會很快發現,毫不猶豫的將其擦掉。

所以黃單認為,他在回來後,生活會按部就班,不會有半點的變化,可他估錯了,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人的情感是一次一次往上累加的。

等到黃單反應過來,累加的高度已經把他壓住了,他會永遠都被壓著,推不開,動不了,唯有去擁抱。

黃單踢掉拖鞋,腿放上來,曲著抱在懷裏,他耷拉著腦袋,沒什麼精神,卻不想睡。

還能不能見到?是不是不會再穿越了?

黃單不知道,關於這個穿越的故事,開始和結束一直都不在他的控製當中,對他而言,每次的重逢,都是意外的驚喜。

至於每次的死別,黃單的心情都無法形容,他並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的再見。

過了許久,黃單重新拿起鉛筆,他看一眼速寫本上的畫,男人的眉頭微微皺著,眉眼淩厲,一副要教訓他的樣子,眼睛被他畫成了雙眼皮,是他在穿越前出現的一個小失誤。

黃單記得,他就是在找橡皮擦的時候看到了周嬌嬌的手。

理了理思緒,黃單在旁邊拿了橡皮擦,把男人眼皮上多出來的兩條線擦掉,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認真專心的繼續畫了起來。

半身像完成時,已經快零點了。

黃單把速寫本合上收進抽屜裏,沒有他的吩咐,管家不會亂動他的東西,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子。

離開書房回了臥室,黃單沒有立即躺到床上,他去衛生間打香皂洗手,流進水池裏的水混著鉛筆灰,濺的周圍都是。

黃單抬頭看麵前的寬鏡子,他的唇角微翹,鏡子裏的人在笑。

不需要模擬參照物就能笑了,盡管還不能流露的自然些,但跟以前相比,已經不會那麼生硬,虛假的讓人一眼就能看的出來。

黃單抬起濕答答的手,把額前的黑色發絲往後捋,他看著自己這張臉,跟年紀不太相符,明天的同學聚會上,免不了會被拿來說上一番。

在鏡子前站了一會兒,黃單把水池清理幹淨了出去,他準備去客廳的酒櫃裏那瓶酒,結果剛走到客廳,就驚動了感官異常敏銳的管家。

客廳裏的燈突然亮了起來,黃單眯了一下眼睛。

宋閔穿著黑色長衣長褲,襯的雙鬢那兩抹白越發明顯,他詫異的問,“少爺,這麼晚了,您還沒睡?”

黃單說,“我失眠了。”

他渾然不覺自己聲音裏的低落,還有幾分無奈跟委屈,像是一個遇到了讓自己感到困擾的事情,怎麼都辦法解決,在跟家長哭訴的小孩。

宋閔眼底的詫異更濃,他走近些,把青年翻起來一塊的袖口整理了一下,“牛奶沒喝嗎?”

黃單說,“喝了的,還是睡不著。”

宋閔皺皺眉頭,那張五官深邃的臉因為這個動作,看起來會很嚴厲,而他說話時的語氣卻很平和,甚至聽起來有著溺愛的味道,“那少爺是餓了,還是渴了?”

黃單說渴了,“你去酒櫃裏拿瓶拉菲給我。”

他想起來現在是什麼時間,沒工夫醒酒,“算了,還是給我到杯開水吧。”

宋閔什麼也沒說,隻是卷起衣袖,露出的手臂肌||肉緊繃,他從冰箱裏拿了個檸檬去廚房,等杯子裏的水溫度合適後,將檸檬切開,放兩片進去。

黃單站在陽台,他將正對著自己的那扇玻璃拉開一半,一股濕冷撲麵而來,在他的視野裏,雨幕跟黑夜糾||纏在一起,短時間內是撕扯不開的。

肩上一沉,一件外套搭上來,黃單打了個噴嚏,人轉身回了客廳。

宋閔把玻璃窗關嚴實,他看著窩在沙發裏的黑發青年,眉間的紋路沒消失的跡象,反而更深。

黃單喝了口檸檬水,身子壓著外套,睡袍有點亂了,他也沒管,百般無聊的拿著遙控器換台,總覺得今晚的時間過的很慢。

宋閔從臥室裏拿了雙灰色的棉襪過來,微彎下腰背,手握住青年的一隻腳,掌心揉揉他冰涼的腳趾,為他穿上襪子,細心地把襪筒往上拉拉,又去握另一隻。

整個過程中,宋閔都沒有言語,似乎是在做著該做的事,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黃單也沒說話,視線落在電視屏幕上,從頭到尾的調了一遍,沒找到感興趣的頻道,大多都是電視劇重播,“零點以後沒有新聞嗎?”

宋閔說,“可能是吧。”

黃單知道管家平時已經睡了,不清楚這時候的電視節目,他放下遙控器,沉默著喝水。

宋閔走到青年身後,手按揉他兩側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