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88(1 / 3)

黃單被帶去聶文遠的辦公室, 剛到那兒, 裏麵就傳出杯子打翻的響動, 伴隨著一道憤怒的吼聲。

“文遠, 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 你真打算袖手旁觀?”

黃單停下腳步, 邊上帶他過來的倆人也停住了, 一臉的掙紮,想聽又不敢聽。

那倆人掙紮了不到一分鍾,就把好奇心給扔了, 匆匆對黃單說了一句“你在這兒等著吧”,就腳底抹油,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 生怕走慢點聽到不該聽的, 丟了工作。

黃單動動眉頭,他又一次從側麵了解到了聶文遠的手段。

作為一個無父無母的人, 黃單的生活裏除了工作上的同事, 就是管家了, 他沒有親戚, 不知道那種相處是什麼樣子, 沒體驗過。

黃單搜過原主的記憶, 對他而言,舅舅一直是個很嚴肅的人,充滿威嚴, 他不敢在舅舅麵前開玩笑, 羨慕可以坐在舅舅腿上撒嬌的姐姐跟小薇。

從原主記事起,舅舅沒跟誰鬧翻臉,沒跟誰動過手,也沒跟誰親近過,他唯一怕的就是舅舅,怕被教訓。

隻要原主一鬧,聶友香就拿出舅舅來嚇他,等他長大了,皮硬實了,僅僅隻是個名字的效果漸漸減輕,人忙的很,也沒時間上門親自管教。

否則原主也不會跟幾個朋友一起犯事蹲勞改。

黃單的思緒回籠,他往前走兩步,耳朵幾乎貼上了辦公室的門。

一門之隔,劉全武的聲音又響了,他的情緒平複了一些,“你也知道,我哥把家裏的老本全撈進自己的腰包裏,一個人偷偷去了B城,現在我爸已經下崗了,我要是再丟了飯碗,家裏就揭不開鍋了。”

“文遠,我聽說過你在W城的事兒,曉得你這些年混的好,結交了幾個當官的,而且就憑你跟邱老板的關係,他也不會不買你的帳。”

黃單聽到聶文遠說,“政策改動了,現在正處於實施階段,後麵還有變數。”

劉全武又發了火,手握成拳頭在辦公桌上重重捶一下,“去他媽的政策,你聶文遠在T城跟土皇帝有什麼區別?想辦個事,還不是動動手指頭就有人替你去辦?”

黃單抿嘴,聶文遠不講私情,隻講原則。

劉全武粗聲喘氣,“我知道你看不慣我老是賭||博,以前沒少訓我,你的那些大道理我聽著煩,也聽不懂,不過我那時候就看出來了,你打心眼裏瞧不起我,覺得我沾上賭,一輩子就完了。”

“文遠,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經丟了兩根手指頭,臉上也多了道疤,這代價不低,從那以後我就戒了賭,這幾年連牌都沒怎麼摸過,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我爸,還有老王他們。”

黃單沒聽到聶文遠說話,隻聽到劉全武一個人在說,“你要是沒時間跟邱老板碰麵,跟他通個電話就行,或者給我寫個介紹信,我進了新世紀那個項目,也能攢攢錢娶老婆,讓我爸抱上大胖孫子,你說是不?”

辦公室裏安靜了兩三分鍾,聶文遠的聲音響起,“小薇出事那晚,你在哪兒?”

黃單貼的更近。

劉全武第三次發火,情緒失控,滿嘴髒話,“我|操||你媽的,聶文遠,你什麼意思?懷疑到兄弟頭上來了?”

“小薇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去W城發展的這些年,還不是我護著她,上個月她出了那檔子事兒,我心裏比你更不好受!”

聶文遠說,“她跟你非親非故。”

劉全武氣的臉都青了,“聶文遠,你這話是人說的嗎?我們是兄弟,小薇是你外甥女,我能不管?”

他的眼睛充血,“有一年小薇跟家裏吵架離家出走,是我接到了風聲,連夜在T城的大街小巷尋找,把人給找到了帶回家的,你知不知道,要是我跟她家裏人一樣,等著天亮再找,她已經被人給……”

聶文遠說,“你沒必要這麼激動。”

劉全武冷笑,麵上的肌||肉都抖了抖,“沒必要?我他媽的肺都快氣炸了,知道我為什麼討厭讀書人嗎?就是你這樣的,說話藏著掖著,嘴上一套,心裏一套!”

聶文遠說,“我查到了一些東西。”

劉全武立刻就問,“你查到了什麼?”

聶文遠說,“你還沒告訴我,那晚你在哪兒?”

“跟你說了那麼多,都是廢話是吧?你要是懷疑我,就讓人把我抓起來好了,反正你現在的本事大的很,也不把從前的兄弟放在眼裏!”

隨著劉全武的那聲吼,裏麵的動靜消失了,黃單突然聽到一串腳步聲,往門口來了,他在門打開前一刻跑開,人背過身站在走廊一頭,氣息微喘。

看到走廊的青年,劉全武的麵色變了變,他擠出笑容,臉上的疤扭曲起來,越發的醜陋,“是小於來了啊。”

黃單轉身,“全武叔叔。”

劉全武盯了幾秒,他往辦公室裏喊,“文遠,你外甥來了!”

黃單走過去,氣息已經恢複如常,他的額角有細汗,藏在了發絲裏麵。

辦公室挺大的,布置的嚴謹有序,桌上有個茶杯翻了,裏麵的茶水撒的到處都是,聶文遠就坐在旁邊,交疊著長腿,手裏端著紫砂壺杯子,慢悠悠的喝茶,像極了一頭休憩的老虎。

劉全武伸手揉青年潮濕的發頂,“小於,你什麼時候來的?”

黃單捏了捏手指,他要說剛到,聶文遠跟劉全武都會去找人核實的,說實情,他們會懷疑他在偷聽。

就在這時,聶文遠的杯子扣在了桌上,隻是那個動作,就讓劉全武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你們聊。”

黃單側過身,給劉全武讓道。

劉全武和青年擦肩時,又揉揉他的發頂,“外麵的雨下的很大,不在家好好呆著,沒事瞎跑,也不怕被龍王爺給卷跑咯。”

黃單來的不是時候,也是時候,掌握了幾個信息,一,聶文遠對發小劉全武起了疑心,二,劉全武照顧小薇,倆人走的近,三,劉全武有隱瞞的跡象,四,聶文遠在查小薇被害的事。

聶文遠後仰著靠在椅背上,雙手放在腹部,指縫交叉著,“你到舅舅這兒來做什麼?”

黃單在一兩秒的猶豫過後,決定實話實說,從他在酒吧聽到別人議論小薇開始說起,“我看著那人進的廠。”

尿急是借口,那人是意識到自己嘴快,說了不該說的,怕惹禍上身就借機離開,他哪兒也沒去,直接來的這裏,應該是某個車間的工人。

聶文遠聽著,眉頭皺了皺,“看清他的相貌了嗎?”

黃單點頭,“看清了。”

聶文遠一個電話過去,廠裏的所有人都聚集起來,包括食堂的廚子,門口的保安,連副主任跟廠長都在。

廠長對聶文遠的態度很恭敬,也存著忌憚,他問聶文遠,把大家都叫來,是不是有什麼事,話裏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黃單又一次見識到了聶文遠的影響力。

聶文遠的站姿筆挺,隨時可以拿個皮尺過來靠量,他像是有一根繩子拴在他的頭跟腳上,繩子一拉,繃的很緊,站在幾個駝背哈腰的人裏麵,顯得格格不入,“指出來。”

知道話是對自己說的,黃單就認真的從第一排開始找,一排排的往後看,片刻左右,他站在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人麵前,麵色不怎麼好。

“舅舅,人都在這裏了嗎?”

聶文遠是不管這事的,他看了眼站在廠長身後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趕緊去一一核對,她把核對的結果報上來,“主任,大家都在。”

黃單小聲對聶文遠說,“我沒看到全武叔叔。”

他的言下之意是,人並沒有到齊。

聶文遠回了辦公室,留下眾人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隻希望這個廠好好的,別讓他們下崗。

廠長後腳走了。

他倆一走,副主任就清清嗓子,手一揮,“那就這樣,大家都去忙自己的吧。”

幾個車間的組長沒走,七嘴八舌的向副主任打聽,剛才主任那一出沒頭沒尾的,挺奇怪,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

副主任彈彈褂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抬著下巴開口,“時間是金錢,是生命,你們要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是堅守崗位,把分內的工作完成!”

他臉上裝出來的嚴肅消失不見,“像不像?”

幾人齊齊搖頭,“不像。”

臉不是一個臉,長的不是一回事,氣質差太遠了,身上沒那種正氣,而且,主任什麼時候那個樣子說過話?整的跟演講似的。

副主任的臉一黑,擺擺手讓幾人走,他背著手來回走動,一個人自言自語,“聶文遠,我為了那個位子,把頭發都急白了,你憑什麼一回來就能坐上去?”

一說就來氣,副主任噴了一大片唾沫星子,從鼻子裏發出一個哼聲,“沒聽過樹大招風嗎?你小子小心被人連根拔起!”

辦公室的門關著,牆上的時針滴滴答答,多虧了它,才沒有出現死寂的局麵。

聶文遠整理了桌上的幾份文件,手撥一下旁邊的地球儀,“說。”

黃單想了想,“舅舅,你能給我紙和筆嗎?”

聶文遠兩樣都給他了。

黃單看的出來,聶文遠的這支鋼筆做工精良,不便宜,他用手握住在紙上畫了一筆,墨水所剩不多,畫個人臉還是夠的。

聶文遠說,“舅舅真沒想到,小於還會畫畫。”

黃單沒回應,垂眼把人臉的細節都畫全了,他畫完以後就把筆帽蓋上,將紙跟筆都推到聶文遠麵前。

聶文遠拿起紙看看,“就是這人?”

黃單嗯道,“我才見過,所以印象深,錯不了的。”

聶文遠把紙丟桌上,手指扣幾下,“好了,現在你跟舅舅說一說,是什麼時候會畫畫的?”

黃單說,“一直會。”

聶文遠捏著鋼筆把玩,“你剛上學那年被老師抽手心,回家的時候拖了個長鼻涕,你媽叫舅舅去學校問情況,你的老師說你連阿拉伯數字1都不會寫,別人是豎著寫一條線,你非要在上麵加一條橫線,怎麼都轉不過來彎。”

“你不喜歡讀書,畫畫就更不用說了,連馬跟牛都分不清,你現在說你一直會畫畫,舅舅很意外。”

黃單的眼角一抽,聶文遠的記性竟然這麼好,讓他有種碰到對手的感覺,他沒說話,隻是用一種難言的目光看過去,仿佛在用視線剝對方戴的那層麵||具,想看看那底下藏著的,是不是自己熟悉的東西。

雖然屁股是黃單熟悉的翹度,但之前幾次都跟任務沒有直接關係,這次卻是任務發布者,他需要再通過其他方法確認。

聶文遠直視青年那道目光,“為什麼要這麼看舅舅?”

黃單垂下眼皮,快速將眼底的情緒斂去,他做了個誠實的好孩子,“我聽見了舅舅跟全武叔叔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