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點鍾, 街市鬧騰無比, 那些聲音嘈雜的厲害, 不甘寂寞地撩||撥著人們疲憊一天的神經末梢, 硬是要拖拽著他們, 把所剩無幾的精力在睡前消耗徹底。
一溜的大排檔從街頭擺到街尾, 幾個男的光著膀子, 叉著腿喝酒劃拳,有的嘴裏戳著根牙簽,把腿架在塑料椅子上, 有的隨地吐痰,垃圾亂丟,有的站起來吃吃喝喝, 唾沫星子噴了一桌, 也有的拿著啤酒大聲嚷嚷,用筷子敲打著碗碟, 滿臉不耐的催著快點上菜。
小姑娘會三五結伴著坐在一張桌上, 她們不喝酒, 點一些羊肉串烤魷魚, 避著那些喧嘩的男人, 有說有笑, 交流著彼此的那點小事兒。
一家出來的,也不過分引人注目,點多少吃多少, 吃完了就去逛上一逛, 看熱鬧,不惹事。
街上川流不息,塵土卷著汽車尾氣上跳下竄,小門臉裏麵的鍋碗瓢盆碰撞聲此起彼伏,夥計們忙的腳打後腦勺。
不知不覺的,酒菜香纏著汗臭味,跟其他味兒攪合到了一起,被燥熱的夜風一吹,飄的到處都是。
黃單蹲在路邊,視線從左到右,從前到後,他發現附近的環境很髒,也亂。
在現實世界,黃單活了幾十年,從來沒吃過一次路邊餐,也沒真正接觸過生活在底層的這些人,他接觸過後,起初是很排斥的,會難以忍受,慢慢也就適應了。
黃單的確在成長,但他骨子裏就是個冷漠的人,可以像從過去一樣的完全無視,也可以像現在這樣,嚐試著去觀察,去留心,去為他人著想。
不過,黃單通過一次次的穿越明白了一件事,每個人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上行走,奔跑,爬行,摔倒,一蹶不起,不論是哪一種,隻要不犯法,不違背道德跟良心,就都應該被尊重。
觸犯了那幾樣,黃單也隻能不去尊重,不能要求其他人跟自己一樣,尊不尊重由不得他,僅此而已,他沒資格幹涉,也沒立場,因為那是別人選擇的生活。
做人,開心最重要。
黃單現在過的比以前開心,他是知道的。
哪怕他的穿越之旅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總會經曆沒經曆過的事,麵對沒麵對過的局麵跟處境,形勢所迫,不得不去了解沒了解過的人心,他還是很開心,因為充實。
而且,莫名其妙的穿越,讓他享受被愛的同時,也愛著別人,這是現實世界跟任務世界的最大區別。
黃單把易拉罐放到地上,拍拍賴在他的手臂上,死活不肯飛走的幾隻大||麻蚊子,喝的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能貪得無厭。
暴露在外的兩條手臂上有很多蚊子包,褲腿下麵的一小截腳踝上也有,每個都很大很紅,黃單看著,心裏歎息,他的疼痛神經還在的話,會邊抓邊哭。
孫四慶喝多了,話也很多,他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通,說著自己曾經多麼風光,如今多麼窮困潦倒,也說物價漲了,這個吃不起,那個吃不起,打算把房子賣了換個地兒,怎麼都不能回老家,沒麵子。
把最後一瓶酒喝完後扔掉酒瓶,孫四慶打了個酒嗝,頭靠著電線杆,眼睛閉著,一聲一聲喘氣。
黃單看一眼地上東倒西歪的啤酒瓶,他一個個收了放在垃圾桶旁邊。
沒兩分鍾,就有收破爛的拖著蛇皮袋過來,麻利的把一大袋子酒瓶拿走,樂嗬嗬的說,“小夥子,謝謝你。”
黃單指著大排檔攤位,“那邊有很多的。”
收破爛的用髒黑的手在垃圾桶裏撥撥,沒撥到什麼,失望的咂了咂嘴,“搶的人更多,眼睛看漏了,跑的慢一步,鐵定趕不上。”
黃單一愣,收破爛的走了他才回過神來,他把要倒下去的中年人扶住,“孫叔叔,回去嗎?”
孫四慶說不回去,但他人已經抓著電線杆站了起來。
黃單檢查口袋,鑰匙跟錢包都在,沒丟,他抬腳跟上了孫四慶。
孫四慶搖搖晃晃的往前走,汗濕的灰褂子搭在肩頭,他大著舌頭,滿嘴的酒氣,“小季你說說,這人怎麼就這麼不是個東西呢?”
黃單看著中年人不穩的背影,四十多歲,老婆跟人跑了,找不到,也不回來,自己一事無成,不掙紮了,生活態度消極,過一天是一天。
孫四慶朝地上啐一口,罵罵咧咧,“老子遭難了,一個個的全他媽的跟老子撇清關係,還想著法子耀武揚威,落進下石,媽的,當年老子發達的時候,那些人都他媽求著要給老子當兄弟,孫子都搶著當,恨不得鑽老子的褲襠,給老子舔鞋!”
黃單說,“你也說是發達的時候。”
世態炎涼,道理他懂。
前頭的孫四慶身形猛地一頓,他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瞪過去,凶神惡煞,那樣子像是被戳中痛腳,要吃人。
黃單麵色淡定,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他不擔心。
孫四慶眼睛充血,脖子上的青筋突起,他抓住黃單胸前的T恤,下一刻就往前栽倒。
黃單把孫四慶弄回小區,一層一層台階的拽到三樓,他渾身上下都在滴水,累的要死,喘著氣問,“孫叔叔,你的鑰匙呢?”
孫四慶坐在地上,不省人事。
黃單掃一眼對門死者老張住的301,想起孫四慶那晚站在門口拍門說的那些話,身上的熱氣瞬間降下去很多,他後退一步,隔了點距離喊,“孫叔叔。”
孫四慶還歪著頭靠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不給任何回應。
黃單低著聲音,“小傑給你開門了。”
孫四慶依舊沒反應。
黃單蹙蹙眉頭,他又說,“孫叔叔,你不進去,小傑要生氣了。”
孫四慶還是沒有什麼反應。
黃單的試探沒效果,他有點失望,隻能走下一個計劃,沒有耽擱的彎下腰背,伸手去摸孫四慶的口袋。
就在這時,孫四慶突然睜開了眼睛。
黃單跟中年人的目光對上,手還放在他褲子的口袋裏,已經碰到了被體||溫捂熱的鑰匙。
短暫的一兩秒,黃單想了很多,但他什麼都沒做。
孫四慶又把眼睛閉上了。
黃單的腦門滲出冷汗,他將中年人口袋裏的那把鑰匙拿出來,開了門扶著對方進屋。
不能坐以待斃,黃單必須主動出擊,他這兩天總是在想,對凶手而言,被自己打死的人竟然死而複生了,又突然跟鄰居們熱絡起來,還跟自己有說有笑,離奇,也不對勁。
直覺告訴黃單,凶手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一定會再次對他出手的,快了,他要在那之前查到線索。
大門在身後關上,沉重的聲響劃破寂靜,黃單的思緒也在那一刻回到現實。
每層樓裏麵,中間的戶型要小,兩邊的戶型是一樣的。
孫四慶這兒的戶型雖然跟原主外婆那屋子一個樣,但給人的感覺大為不同,無論是裝修風格,還是整體的色調,家具,都覆蓋著清晰的時尚元素,還有那麼點兒土豪的味道。
黃單把孫四慶放在豹紋的皮沙發上,後麵的牆上掛著一張水晶相框的結婚照,照片裏的男人一身白色西裝,女人穿著裹胸白裙,他們側頭看著彼此,鼻尖相抵,很年輕,也很相愛。
那種美好卻隻能定格在了照片裏,丟到現實中,早已被啃噬的千瘡百孔。
黃單擦掉眼睛上的汗水,視線不停的掃動。
茶幾上放著一套茶具,上千左右,地上散落著啤酒瓶,髒衣服,牆上除了結婚照,還有一些近現代的油畫,布滿了灰塵,牆角的富貴竹爛了,稀稀拉拉垂搭下來,其他植物也是,沒一盆活的,散發著腐爛的氣息。
廚房很亂,瓷磚上都是黃黑的油漬,水池裏堆了沒洗的碗筷,有小黑蟲在上麵飛動著,垃圾簍裏的垃圾滿了,塞不下的掉在地上……
黃單視野範圍裏所出現的,是一個老酒鬼的生活狀態,生意失敗,婚姻失敗,人生失敗,過成這樣,也能理解,算是正常現象。
孫四慶呢喃著念出了一個名字,“慧慧。”
黃單知道,那是孫四慶妻子的名字,他的手臂被抓住了,濕||膩|粗||糙的觸感讓他一陣惡心,立刻就掙脫開了。
他早就發現了,自己隻喜歡那個人粗糙的掌心帶來的觸感,換成別的人,會很不喜歡。
孫四慶眼睛閉著,手臂胡亂揮動,嘴裏嚷著酒話,“媽的,你最沒良心了,賤女人,你不得好死!慧慧,你把錢還給我,有了錢,我能東山再起的……”
黃單說,“孫叔叔,我是季時玉。”
沙發上的孫四慶眼睛一睜,對著天花板茫然了一會兒,才有了焦距,“是你啊,你怎麼會在我家?”
黃單說,“你喝多了,我送你回來的。”
孫四慶撐著沙發坐了起來,他重重的抹把臉,“好孩子,等叔叔拿了那筆錢,請你吃肯德基。”
黃單記得,這是今晚的第二次,孫四慶跟他提錢的事,應該是接了什麼活,或者是要回了誰欠的債,“我還是喜歡小龍蝦。”
孫四慶臉被酒氣熏的通紅,“那就小龍蝦,小龍蝦好啊……”
他沒說完,就沒了聲音。
黃單的眼珠子一轉,“孫叔叔,沙發上不舒服,我扶您去房間休息吧。”
中年人沒反應。
黃單把中年人的一條胳膊搭在他的肩頭,他把人拉起來,慢慢攙扶著往房間裏走去。
房間裏也掛著結婚照,床頭床尾都有。
離了婚,妻子私吞他的最後一筆錢,偷偷跟別人跑掉了,孫四慶也沒把照片拿下來,找個角落堆放著,或者丟掉,他對妻子可能還是有感情的。
黃單飛快的在房裏走動,尋找有用的線索,譬如孫四慶跟老張不為人知的瓜葛,如果倆人有過節,他就能順著那根藤子往下摸了。
可惜沒有。
黃單的背後傳來聲音,“站住!”
他吞了口唾沫,慢慢轉過頭,發現孫四慶看的不是自己所站的位置,下意識的鬆口氣。
可那口氣剛一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黃單人站在原地,理智叫他盡快離開,身體卻動不了,腳底生了根,他知道這是未知出現時的本能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