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匪通知完他爸, 就推門進了病房, 隨意的說, “床上的那位, 你公公一會兒要來。”
黃單一下子沒聽明白, “我公公?”
陸匪雙手抄在口袋裏, 換了個說法, “就是我爸。”
黃單一愣,“你爸怎麼會來?是你說的?陸匪,我現在這樣的狀態不好, 不適合見你的家人。”
陸匪拿出一隻手撩開青年額頭的碎發,曲著手指輕彈一下,“沒什麼合適不合適, 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這次回國的就我爸,我媽還在國外, 等我們去了那邊, 你也能見著她, 還有我弟。”
黃單問道, “你有弟弟?”
陸匪說, “是一隻柴犬, 六歲了,叫小布丁,你婆婆取的名字。”
“……”
黃單掀開被子坐起來, 還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就聽到了男人的訓斥,“你起來幹什麼?給我躺回去。”
他說,“桌上亂。”
陸匪瞥一眼桌子,又去瞥青年,“哪裏亂了?你別緊張兮兮的,我爸就算是老虎,有我在,他也吃不了你一根頭發。”
黃單躺回去,這麼正式的見家長,他會緊張也是人之常情,“我出汗了,身上不好聞,你給我打水擦擦吧。”
陸匪彎下腰背湊在青年的脖子裏,鼻子嗅了嗅,還用嘴唇蹭幾下,“挺好聞的,不用擦,你就給我老實在床上待著,讓我省點心。”
黃單聞聞病服上衣,“我覺得我有點餿了,頭發兩天沒洗,都出油了,軟趴趴的趴在頭上,不好看。”
陸匪捧住青年蒼白的臉仔細瞧瞧,他長歎一聲,嫌棄的說,“你現在抓緊時間洗個澡,洗個頭發,換個發型,換身衣衫,臉還是這鬼樣子,別折騰了,聽話。”
黃單把頭偏到一邊,“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陸匪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長腿一疊,抱著胳膊說,“不想跟我說話,那你想跟誰說話?上午給你量體溫的小護士?早上來查房的那個主任?還是剛才離開沒多久的章一名章警官?”
黃單不說話,隻是慢悠悠的看男人一眼,那眼神挺微妙。
陸匪把臉一繃,“看我幹嘛?”
黃單篤定的說,“你在門外都聽見了。”
陸匪的麵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轉瞬即逝,他一言不發的拿出打火機,低頭啪嗒按出火苗,甩滅了又按。
黃單發現男人的耳根子紅了,他在心裏搖搖頭,害羞了,“別按了,打火機會壞的。”
陸匪眼皮沒抬,“管的還真寬。”
話是那麼說,他按打火機的動作卻沒再繼續。
“我爸來這邊是我的意思,你一定挺奇怪,我為什麼會選這個時候,告訴你吧,我沒選,是你幫我選的,季時玉,我被你嚇的整晚整晚的都從噩夢中驚醒,你可憐可憐我,讓我安心點。”
黃單默了默說,“對不起。”
陸匪的眉頭緊鎖,他聽著這三字,心裏悶,“我問你,以後還犯嗎?”
黃單沒吱聲。
陸匪氣不打一處來,他憤怒的一腳踢開椅子,抿緊薄唇在病房裏來回踱步,周身氣息暴戾。
黃單有點怕現在的男人,“別生氣。”
陸匪走到床前粗聲喘氣,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邊掉冰渣子,一邊掉火球,“我他媽的能不生氣嗎?我都快被你死氣了!”
黃單說,“這是醫院,你別發火,待會兒護士會過來的。”
陸匪撐著床看青年,“我看你這副平淡的樣子就來氣,整的好像什麼事都無所謂一樣,你跟我說說,有什麼是你在乎的?”
黃單愣了一下,“陸匪,我在乎你。”
陸匪的呼吸一頓,他自嘲的笑了笑,“這話真假不論,我都喜歡聽,你贏了,季時玉。”
黃單說,“我不騙你。”
陸匪哼了聲,涼颼颼的說,“這就是最大的謊話。”
黃單的嘴角抽抽,他在心裏把不能說出口的後半句補上,除了任務。
無論是哪個理由,隱瞞了就是隱瞞了,但在感情上麵,黃單絕對真誠,也毫無保留。
沉默片刻,陸匪說,“你別太去在意我爸的態度跟想法,他是他,我是我,總之你記著,你不是人民幣,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你,知道嗎?”
黃單說,“我知道的。”
陸匪摸摸他的頭發,“現在能不緊張了嗎?”
黃單點點頭,他問道,“陸匪,你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匪說,“就是個普通的老頭子。”
黃單見到陸匪的父親,才知道真人跟陸匪說的不是一回事,哪裏是老頭子,身子骨分明很硬朗,看不出是在花甲之年。
陸父進了病房,看見兒子給床上的青年梳頭發,他隻是把一雙渾濁的眼睛瞪大了,以此來表露初次見兒媳時內心的震驚,卻沒當場發火,沒擺臉色,更沒摔門走人,說明他是個修養很不錯的老人。
可問題是,修養再不錯,也是個人,是人就有喜怒哀樂,理智也有限。
陸父在沉悶的氛圍裏開口,“陸匪,你出去。”
陸匪紋絲不動。
陸父加重了語氣,“出去!”
陸匪淡淡的說,“爸,架子什麼時候擺都行,非要在今天?”
黃單可以確定,他看見陸匪他爸氣的手都抖了一下,想給兒子一巴掌,但是那一幕沒發生。
理智還在,沒到極限。
陸父深呼吸,“我跟這位小朋友單獨聊聊。”
陸匪還是沒動,“單獨聊?有什麼是不能讓我聽見的?”
陸父索性不去跟兒子理論,換了個說話的對象,“小朋友,伯伯有些話想對你說。”
黃單看向男人,“陸匪。”
陸匪也看過去,投過去一個“你確定?”的眼神。
黃單對男人點點頭,心說,可以應付的,你要相信我。
陸父見兒子還杵著,就很看不起,回國一趟,變的瞻前顧後了。
說來說去,就是感情沒談對。
“婆婆媽媽的,不放心就在門口站著聽。”
結果陸匪後腳邁出病房,陸父就直接把門給關上了,手腳非常麻利。
薑還是老的辣。
門口的陸匪麵部抽搐,他從煙盒裏甩出一根煙叼著,腿斜斜疊在一起,聽著裏頭的動靜。
陸父看著床上的青年,“今年多大了?”
黃單說,“二十一。”
陸父沉吟,“比陸匪小九歲。”
黃單用沉默來回應,九歲的年齡差距,對他而言,就是一個數字,並不影響什麼。
陸父把現實丟出來,攤到他麵前,分析給他聽,“你三十出頭,陸匪四十出頭,你到了我這個年紀,陸匪已經頭發花白,記不清事了。”
黃單說,“人都會老的,他隻是比我走的快一點。”
陸父說,“你與其找個走在你前頭的,不如找個能跟你並肩走的,那樣能相互扶持,摔了碰了,都能有個照應,你說呢?”
這話在理。
黃單露出無奈的表情,“沒辦法,我喜歡他,他恰好走在我前頭。”
陸父覺得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他坐到椅子上問道,“剛畢業吧?”
黃單嗯了聲。
陸父說,“現在的經濟不景氣,剛畢業想找到滿意的工作,沒那麼容易,要是不想走一些彎路,最穩妥,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有人脈。”
黃單說,“陸伯伯,我沒有讓陸匪給我介紹工作。”
陸父的言詞變的犀利,“是沒想,還是沒做?”
黃單說,“兩樣都不會有。”
他的語速不快不慢,從容不迫,“我有手有腳,本科畢業,身體沒有疾病,一畢業就想進大公司,享受高薪是不可能,但是找份工作是可以的。”
陸父聽完青年的這番話,麵上不見情緒波動,“那你為什麼會跟我兒子……”
他沒往下說,後麵的話不好聽。
黃單說,“您的兒子是單身,我也是,我們互相喜歡,就很自然的走在了一起。”
陸父混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芒,“僅此而已?”
黃單輕笑道,“您對我有偏見。”
陸父也笑,“我對一個還沒進社會,不懂世事,卻跟我講大道理的小孩子沒有好感,太不切實際。”
黃單說,“不是這樣的,即便我已經工作多年,在事業上取得的成就不比您的兒子差,或者比他更好,您還是不會喜歡我,因為我是男的。”
“不錯,既然你心裏清楚,伯伯有些話就直說了。”
陸父臉上的賞識很快消失,“陸匪是獨生子,你們在一起,他就會不孝,我跟他媽也會對他失望,家也會變的不像家,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小朋友,你所謂的堅持跟盲目的喜歡,頂多隻能作為他枯燥忙碌生活中的一點調味品,但是你離開,對他對你,都是最好的選擇。”
黃單說,“伯伯,我離開了,陸匪會痛苦,他永遠都不會再去愛一個人,也不會再需要別人的愛,你們還會失去一個兒子。”
陸父聽的一怔,覺得好笑,“你就能肯定,除了你,我兒子的身邊就不能再有其他人?小朋友,人生充滿了誘||惑,尤其是名利雙收的人,哪怕他不主動,也多的是人往他身上塞。”
黃單說,“我能肯定。”
他的表情認真,篤定,沒有一絲不自信的動搖。
陸父感到荒謬,這世上千變萬化,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行,工作上的合作夥伴是這樣,情侶,夫妻也是。
可青年的姿態不是在開玩笑,他的自信不知道是來自哪裏,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說服力。
這讓陸父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他動了怒。
“如果我兒子沒回國,沒有遇見你,他的日子還不是照常過。”
黃單笑了笑,“伯伯,如果跟假設都是逃避現實的一種方式。”
陸父啞然。
他不得不重新打量青年,處處都被對方占了上風。
處事不驚,條理清晰,可惜是個男孩子。
對於這個兒媳,陸父不能接受。
門一開,陸匪就把嘴邊被唾液浸濕的煙給拿了下來,“爸,你看了不少言情劇吧,那一套一套的,都是常見台詞,臨時準備一定很不容易,辛苦了。”
陸父瞪眼睛,“混帳東西,回頭再教訓你!”
陸匪對裏麵的青年豎起大拇指,他的目光深邃溫柔,心裏偷著樂。
陸父把手往後麵一背,哼道,“你媽那裏,我看你怎麼交差。”
陸匪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陸父看兒子這樣兒,就氣的忍不住拍他一下,“二十出頭的小孩子,你也碰?”
陸匪挑挑眉毛,“他跟我一樣,都是成年人,怎麼就不能碰了?”
“這麼說吧,他要是能懷孕,現在已經懷上了。”
陸父氣結,半天說不出話來。
陸匪離病房遠一點,“爸,棒打鴛鴦的戲碼你是演不成的,我既然沒有把人藏起來,就說明我不會放手,除非是我死了。”
陸父吸一口氣,被兒子的話嚇到了,“陸匪,我要是知道你會變成現在這樣,怎麼也不會讓你回國。”
“別說你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國內有這麼好的人跟事,天注定的,爸,認命吧,裏麵那位就是陸家的兒媳,鐵板釘釘的事。”
陸匪眼中的柔情褪去,“機票給你訂好了,下午兩點的。”
陸父的老臉一扭,“我什麼時候說要回去了?”
陸匪的臉也扭,“不回去?”
陸父罵髒話,“回去個屁,我就這麼回去,你媽能讓我進家門?”
陸匪見父親要走,就把人喊住,“等等,見麵禮呢?”
陸父的臉都青了,“還想要見麵禮?沒有!我這裏隻有一大嘴巴子,你要不要?”
陸匪說大嘴巴子就免了,醫院裏動粗是不對的,“見麵禮是禮數問題,公公見兒媳,沒有不給的。”
陸父冷笑,“現在跟我談禮數了?你先斬後奏,電話裏都不說,玩這麼狠,你也不怕你爸現場嚇出心髒病!”
陸匪咧嘴笑,“我提前跟你說了,你哪兒有驚喜。”
“再說了,爸你年年體檢,身體狀況我一清二楚,能扛得住。”
陸父往電梯方向走,步子利索,“我跟你說話胃疼,三十的你,還不如三歲的時候聽話。”
陸匪追上去,“把見麵禮給我。”
陸父頭也不回,“沒有。”
陸匪笑著說,“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口是心非幹嘛?在你兜裏揣著呢,我都看見了。”
陸父把兜裏的紅包拿出來丟給兒子,懶的多看一眼,氣的。
陸匪捏捏紅包,挺厚的,他很詫異,“老頭這回竟然大方了。”
黃單看到男人進來,他問道,“你爸走了?”
陸匪反手合上門,“不然呢?還把他留下來吃午飯?他那嘴挑的很,一碗米飯都能挑出一堆毛病。”
說著,他就把紅包拿給青年,“見麵禮,我爸的意思。”
黃單說,“你爸討厭我。”
陸匪刮青年的鼻子,“他也討厭我,全世界他就喜歡我媽。”
他勾了勾唇,“這點我跟我爸一樣,全世界我就喜歡你。”
黃單拆開紅包,看見了裏麵的紙幣,“這麼多。”
陸匪嘖嘖,“看來我爸對你很滿意。”
黃單心說,你爸是給兒媳準備的,發現兒媳是個有喉結的男人,恐怕氣的恨不得把紅包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