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滿厚看著我,看看手中的地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看著他蒼老得不成樣子,心不由感到酸楚。男人,總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方,才讓人心酸不已,才肯將自己的狼狽示人。
何滿厚,還有我一直癱瘓在輪椅上的父親。
58 好吧,希望,將來我們不要比他更可憐就行了。
我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北小武這麼說的。
原因是我請何滿厚吃了一頓好飯,還帶著他去醫院檢查了傷口,醫生說,沒有大事,並沒傷到骨頭,可能就是太過疼痛,所以患者不敢走路,等吃幾副藥,治療一段療程,他會康複的。我幫他買了藥,還替他換了一身行頭,最終還將他安置到北小武隔壁的一間空房裏,讓他暫時安身。所有的花費都是從寧信曾經給我的一筆錢裏麵支出來的。這筆錢我一直沒動,我想找一天還給寧信,因為,當時,我救下傷痕累累的程天佑,並不是為了什麼獎賞,而是因為這個男子有像極了涼生的眉眼,還有,我確實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
北小武說,薑生,你何必那麼好呢?你忘記了他是一個壞蛋嗎?
我低頭,說,怎麼說,我們也是一個地方的人,何況他現在太慘了,難道我們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流落在街頭不成?
北小武說,反正,薑生,我心裏堵得荒。好人也不是你這樣當的。
我說,那反正他腿好了,咱就讓他回魏家坪就是,又不是要照顧他一輩子,他還有老婆孩子呢。我不過是不想看到別人的可憐樣兒。
北小武說,好吧,希望,將來我們不要比他更可憐就行了。
其實,北小武還是一個好小孩的,他隔天就幫何滿厚去舊貨市場買回一個輪椅來。何滿厚有些受寵若驚。
北小武冷笑,說,別那麼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我不過是想你早點兒好起來,早點兒離開這裏,我可沒有薑生那份菩薩心腸。
一周後,我將收留何滿厚的事情告訴了涼生,他的嘴巴張得好大,一臉不信任地看著我,半天,他才反應過來,說,薑生,你這麼好心腸啊。
他的話令我萬分不滿,我一直都是好心腸的,難道他現在才發現不成?
結果涼生又說,薑生,其實,未央一直很難受,她覺得可能那天不該戳穿你,讓你對她那麼痛恨,其實,她當時確實是為了你好。你既然能原諒何滿厚,就原諒未央吧。我倒覺得,如果她幫你隱瞞,才是對你不好呢。
涼生的話,讓我的腦袋都大了。我最厭惡的就是別人跟我提起中心街那個傷心的午夜。我以為我會慢慢忘記,而涼生也會慢慢忘記,可是,未央總是適時地興風作浪一把,死扯著那個過往不放手。
59 我就是告訴你,程天佑能擁有的,我程天恩一樣能擁有。
我的生活似乎沒有像程天佑擔心的那樣被擾亂,可能我不太看娛樂周刊一類的八卦雜誌,也不會知曉,到底有沒有什麼八卦涉及到我這棵小青草,譬如香豔至極的標題:玉女明星遭遇清純幼齒,富商如何抉擇?
哎呀,不說了,亂七八糟的,我現在的大腦又開始短路了。
學校還是一個相對純淨的地方,至少能暫時將我同這樣的流言蜚語隔離開來,我去給何滿厚送飯的時候,沒有遇見北小武,我本來想喊著他一起回學校找涼生,然後一同商量一下,怎樣給金陵過生日。
回學校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人,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一個與程天佑有著十二分相像的人。他衝我微笑,眼神中卻有一種天生的敵意,盡管他在壓製這種敵意,但是,這份敵意還是從他的眼睛裏突現了出來。
他喊我薑生。
我吃驚地看著他,訥訥,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嘴角蕩開一個極誘惑人的弧度,眼眸中隱隱閃著淡淡的蔚藍,有些鬼魅的氣質,不如程天佑的黝黑純淨,更不是涼生的清澈透亮,他修長的手指在輪椅上來來回回畫圈圈,陽光灑在他略長的頭發上,在臉上留下絲絲的光影,更讓人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如果不是因為對他太過驚詫,我真該拉著金陵來看眼前的男孩,好好地花癡一下。在他身上,有一種天生的陰鬱,令人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