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這個名字太罪惡了,就是在睡夢裏,都讓我難於幸免它的荼毒。
程天恩的出現讓我心有餘悸,那晚,我沒有去上晚自習,也忘記了同涼生和北小武談論怎樣給金陵慶祝生日的事情,而是獨自一個人縮在被窩裏直發冷,夢魘隨行。
那個該死的程天恩,活生生地將我這麼一個熱愛生活滿腔熱情的小青年給嚇成了林黛玉。
金陵那天晚上也很早回了宿舍,她看著我病懨懨的模樣,問我,薑生,薑生,你怎麼了?
我就抱著金陵哭,我給她看我手上的傷口,我說,從小到大,他奶奶的,就沒有人像程天恩這龜孫子這麼折騰我。我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從小就沒肉吃啊,怎麼對肉這麼感興趣啊。再說,我頂多也是一個小排骨,有什麼好啃的啊?
金陵不知道是不是看了我的傷口的原因,身體一直在發抖。她握著我的手,久久不能言語。我想,金陵這樣的女孩,跟我一樣,也沒見過什麼大世麵,估計,程天恩的彪悍行徑也將她給嚇傻了。
我最後靠著金陵睡著了,而且很安穩。當有一個人在你睡覺的時候,守護在你身邊,你總會覺得特別安全。迷糊中,我仿佛仍能看見她靠在床欄前,手裏抱著曆史書,嘴巴輕輕地開開合合背誦著曆史題,但是,我似乎感覺她更像在夢囈,傻傻地念叨著,天恩,天恩。
唉,這個名字太罪惡了,就是在睡夢裏,都讓我難以幸免它的荼毒。
61 一時之間,四分五裂。
北小武終於像瘋一樣奔回了魏家坪,因為,他母親這次不是病重,而是病危。我同涼生也跟著他瘋奔回家。
那個本來張揚的女人躺在自家的大屋裏,瘦得不成人形。
我突然想起,她往日的淩厲樣來,到別人家去,不帶走點兒東西,是不肯離開的。同北叔吵架,每次都不死不休的感覺。
北小武抱著她嗚嗚地哭,他喊她,媽,媽,我是小武啊,咱去醫院吧。
北小武的媽媽就睜開眼,看看他,臉上透出星星點點的欣慰來。他們的親戚全都在周圍,唯獨北叔沒有從河北趕回來。
北小武不顧一切撥通他父親的電話號碼,嚎啕大哭,他說,爸啊,爸,你快回來吧,媽媽不行了,就是她以前再不對,你也原諒她吧。
北叔一直對北小武的母親心有成見,原因是她總是無中生有給他添了很多的麻煩,她總是四處宣揚她的不幸,宣揚北小武父親的負心。可是,眼下看來,北小武的父親並沒有給北小武帶回什麼小姨娘來,所以,這很多年來,他們夫妻的關係很僵。
電話那端,北叔似乎也哭了,但是,他並沒有應承要回來,隻是說,他對不起她,讓北小武好好替他陪陪她吧。
北小武最後對他的父親破口大罵,罵他不是男人,罵他小肚雞腸,罵著罵著他還是哭,還是哀求父親回來。我同涼生看著北小武鼻涕眼淚流成一團,卻不知道怎樣去安慰,心裏特別難受。北小武見求不動父親,最後,將手機哐當摔在牆上。
一時之間,四分五裂。
北小武的母親最終閉上了雙眼。
她沒有去醫院,她跟北小武說,她今天喝了一點兒農藥,因為病痛實在太辛苦了。她說,她要去天宮做七仙女了。那時候,她的意誌已經迷幻了,可是,當眾人給她灌綠豆水解毒的時候,她的牙齒卻咬得死死的,緊緊的。
這個時候,我才理解,她為什麼要喝農藥,因為,她求死的決心是這樣的大。而她又沒喝太多,因為,她非常想見見她的兒子,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
在她停止呼吸前的一段時間,她特別清醒。那時,隻有我同北小武陪在她身邊,別人都去忙著準備她的後事去了。而涼生,先回家照顧母親去了。
她對北小武說,其實,並不是她對他父親造謠,她幹枯的手拂過北小武的臉,她說,孩子,女人的直覺是很靈的,媽媽和爸爸的事情,不是你們小孩子能看得通透的。然後,她殘喘著,說,小武啊,這一輩子,你得做個好人啊,不要像媽媽這樣,更不要像你爸爸。然後她看了看我,有些遲疑,但是,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她說,你爸爸,這輩子想出人頭地,所以一直是不擇手段。很多年前,魏家坪的那場礦難,就是他跟何滿厚給搗鼓出來的,將引爆炸藥的芯子給截短了……所以,那場礦難,埋了那麼多活生生的人。五十條人命啊……隻是為了從姓楊的手裏奪過煤礦的開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