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越想心越慌,於是她又撥了通電話給海洋,準備勸海洋萬事別做太絕。隻不過這一次海洋沒接小春的電話——海洋的電話正占線。

“……是的,對。那塊鱗片確實是我撿來的,教授。”

海洋心平氣和地回答著,手機那頭的中年男人卻是興奮得一塌糊塗。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所以才拿去請小北幫忙化驗的。我的猜測嗎?”

語氣平緩溫柔的海洋望著窗外,窗外的夜是如此的和平寧靜,點點燈火好似為一個個迷茫靈魂指點出路的燭光。海洋的半張臉倒映在窗戶之上,像是被黑夜吞沒了泰半。

“……教授,您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美人魚’存在?是啊,我原來也是不信的。直到——”

一牆之隔外的梅仁瑜家裏,笙歌手中那團半虛半實的水氣正像浩瀚宇宙中一個小小的星係那樣閃耀著環形的微光。把那一團微光遞向梅仁瑜的嘴唇,輕輕呼吸著、整個身體都開始變得透明的笙歌已經像是一個被投影出的虛像。

——五年前的那個台風天裏,一向被“保護”在深海裏的笙歌為了吸收天地異象所帶來的力量與純淨水氣被破例允許浮出了海麵。

“龍子”之於鮫人和人魚就是一種象征,猶如王室之於人類一般。或許沒什麼了不起的能力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威望權勢,但總是如一麵旗幟象征著些什麼。笙歌雖然很憧憬海麵之外的藍天白雲、岸上人類的燭火光芒,卻也明白自己的象征意義對整個族群來說有多麼的重要。和掌握著族裏實權、充滿攻擊性的半身不同,他一向謙和謙讓,很少違抗族人的希望。哪怕族人的“保護”和軟禁並沒有什麼區別,他也依舊這樣度過了幾百年的時光。

在人類已經掌控了這個地球大部分資源的今天,天地異象較之過去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山精水怪們又不向過去那樣可以輕易地找到安全的地方以吸收天地異象所帶來的自然之力。哪怕是笙歌這樣“高貴”的龍子也需要把握難得的機會,盡可能地吸收力量並凝結水氣以延長自己的壽命。

是的,即使是龍子,龍子的生命也不是永久的。龍子的內丹就相當於他們的生命。

如果說水氣是絲,內丹就是繭。龍子的一生都是在將絲收集起來編織成繭,等到龍子的肉體老化到已經無法再收集起水氣來,龍子的壽命也就走到了盡頭。同時內丹也相當於龍子的心髒,要是內丹受到了汙染和侵蝕,龍子的肉體也會跟著病變、腐朽。內丹要是沒了,龍子自然也就活不了了。

為了繼續活下去,笙歌那天浮上了海麵,時隔多年他又看到了天空,隻是這烏黑的天空死氣沉沉,讓人提不起半分興致。

淒風苦雨中笙歌微微失笑,不是這種日子,自己又怎麼可能被允許從宮殿裏出來呢?藍天白雲就別想了。至於人類和他們的造物……雨這麼大,這裏距離岸上又那麼遠,想看清些什麼是不可能了。

就在笙歌準備開始凝聚水氣的時候,他聽到了周圍海浪中有些微的異響——他是“尊貴”的龍子,在他吸收自然之力和水氣的時候族人們都會退出方圓百裏之外,好不妨礙到他。這個時候海裏根本不該有這樣的聲音。

尾巴一抖,笙歌朝著發出異響的地方遊去。然後——

一個長著兩條腿的人正往海中沉去,她的身體上已經沒有溫度,呼吸也已經停止了。隻有那顆心髒還幾不可察地跳動了一下。

見過人類屍體的笙歌知道這基本上已經算是個死人了。

這幾百年的時間裏最讓笙歌關心的、也最讓笙歌好奇的就是在這片海之外的人類。難得見到一個人,卻是一個死了的人,這讓幾百年來隻能通過族裏那些行商的鮫人和人魚來獲取外界信息的笙歌來說實在是令人失望。

溺水而亡的人如果懷有強烈的怨恨,死後怨恨經久不散怨氣就會化為水鬼。笙歌也不知道自己是一時興起還是這幾百年的孤寂催生出了某種不甘心,他從這人的三魂七魄裏抽出了帶著執念的三魂六魄,然後告訴那甦醒了的三魂六魄:你溺死在了海裏,現在你已經是隻水鬼了。

而那被笙歌抽出了三魂六魄、真當自己是水鬼的人就是梅仁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