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尋常的清晨,我下了夜班,很困,想睡卻不能睡。我靠在飄窗上,麻木地注視著樓下的大媽們。
我已經漸漸把她們的組織分工摸清了。
健美褲是老大,花襯衫是副手,其他人都是小弟。她們這個組織非常嚴密,行動迅速,時間觀念極強,說好幾點開練就是幾點,偶爾有遲到的人,會很不好意思地從遠處就開始跳,一路渾水摸魚地偷偷插進隊伍裏來。除非是大風大雨,她們會取消活動,一般的陰天霧霾,根本攔不住她們。就算是下小雨,她們隻是在音箱上套一個巨大的塑料袋,然後照跳不誤。
那天,我正癡癡地看著這個無懈可擊的戰鬥團體,突然不遠處的樹林裏,走出來一個姑娘。
這個姑娘手上拎著一串鑰匙,走向花襯衫,然後把鑰匙塞到了花襯衫手裏。
花襯衫停止了舞動,把這個姑娘介紹給大家,看樣子,兩人像是母女。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死死地盯著那個姑娘,又拿起望遠鏡確定了一遍。
那個來給花襯衫送鑰匙的姑娘,就是我的觀音姐姐,我的偷窺對象,我的完美大長腿——我一直在追蹤的空姐女神。
女神走出了對麵的西德小區,橫穿過柏林牆,毫無征兆地,就這麼突然出現在了我眼前,身下,直徑五十米的花園裏。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我和陳精典、王牛郎一起吃麻辣燙。在麻辣燙的小攤子上,王牛郎就著啤酒聊起了“該不該信命”這個話題。
陳精典說人得信命,也得信緣分。“莎士比亞說過:每一隻麻雀的死,都有特殊的天意。”陳精典咬文嚼字地說。
王牛郎一邊吸溜著寬粉,一邊說:“哥哥也送你一句名言:褲襠裏拉胡琴兒——別瞎扯淡了。”
那一刻,看著近在咫尺的女神,我突然想起了陳精典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每一隻麻雀的死,都有特殊的天意。
每一位廣場舞大媽,都有可能是你未來的丈母娘啊。
那天之後,我認真地想了很久,甚至第一次計劃起了自己的未來,謹慎程度堪比麵對高考卷子上的選擇題。
樓下的這片小花園,花襯衫和女神的關係,是我接近女神的唯一生機。
我想要拉住女神的手,摟住女神的腰,我想和她翻山跨海,翱翔於祖國大地。我想和她過日子,她做飯,我洗碗,我想讓我兒子叫她媽咪。
在無法接近女神的日子裏,以上,是我豪氣萬丈的想象。
但現在,莎士比亞告訴了我什麼叫作天意,我的想象開始變得實際了。隻要女神能知道世界上有我這麼個人存在,我就圓滿了。
我製訂了作戰方案,方案很簡單:下樓——接近花襯衫——討好花襯衫——跪舔花襯衫——獲得花襯衫的引薦——接近女神——討好女神——跪舔女神——得到女神的愛,得不到我也心甘情願。
我人生第一次,產生了一種類似“奮鬥”一樣的衝動情緒。
對於該怎麼接近花襯衫,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方式,發現可選項其實隻有一個。
2012年6月6日,我特意選了這麼個吉利的日子。那天我是下午的班,但清晨六點,鬧鍾還沒響,我自己先睜眼了。我穿上了一條特意買的新運動褲,白背心也認真洗過了。刮胡子,洗臉,檢查鼻毛有沒有長出來,甚至還多餘地掏了掏耳朵。
下樓後,大媽們還沒來,我在草叢邊的長椅上潛伏著。六點半,大媽們陸陸續續地來了。我未來的丈母娘,今天穿了一件鮮豔的紅綠撞色長衫,配黃色打底褲,像一盞交通燈一樣遠遠地向我走來。
我在草叢裏按兵不動,靜靜看她們排好隊形,健美褲大媽按下音箱開關,笛聲響起,她們開始做熱身運動。
第三節跳躍運動開始了。好!就是現在!
我從草叢裏躥了出來。
“抬起左腿,左臂向後伸展,右臂拍打抬起的左腿,跳躍。抬起右腿,右臂向後伸展,左臂拍打右腿,跳躍。此動作輪流交替進行。”
我高高地抬起大腿,用力伸展著手臂,一路策馬揚鞭,向大媽們蹦了過去。原地做著動作的大媽們,全體瞪著朝她們的方向進擊的我。
我舞動著大腿,伸展著雙臂,身體僵硬,動作滑稽,但我微笑注視著大家,討好地看向我的嶽母:媽,您看,我的眼神是多麼堅毅啊。
我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非常張揚地跳躍進了隊伍裏,以奮不顧身的姿態,向所有人宣告了我也要開始舞動人生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