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商務艙一男客人跟我聊天,說他的人生格言是‘不要強求自己,我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我心說‘當然了,因為你是傻逼嘛’。”
“最煩碰到明星上機了。我遞給你的那張紙叫入境表,丫簽個名還給我幹嗎?誰他媽跟你求簽名了?智商托運了沒隨身帶吧。”
剛剛的甜妹子,仰頭喝完一杯清酒,開口說:“今天有一位爺,進了商務艙以後,開始可勁兒使喚我,‘幫我掛大衣,Don't fold,it's Amani.你們serve什麼種類的whisky?沒有whisky?O!M!G!給我China daily,起飛前不要再disturb me。’後來他脫了鞋,商務艙被臭黑了,能看見黑煙!你知道嗎!”
我一邊低頭烤肉,一邊側耳傾聽暗黑係的空姐們聊天,還要抽空請示鄭有恩。
“豬五花你吃嗎?”
“吃。烤焦點兒。”
“牛排呢?也烤焦點兒?”
“要嫩的。”
“魚吃不吃?吃魚好,吃魚補腦。”
“你覺得我傻啊?”
“瞧,瞧你說的。我給你烤塊兒鱈魚。”
吃著吃著,對麵,有點兒喝多了的甜妹子,醉眼蒙矓地盯著我倆,傻笑兩聲,用筷子指向了有恩。
“鄭有恩,我發現你就吃這套。”
“說什麼呢?”
“你上一個男朋友,不也是這一款的嗎?貼心小甜甜,隨身男丫鬟。”
有恩臉一沉,“喝多了吧你?我倆什麼關係都沒有。”
“早晚得有關係。”甜妹子轉頭看向我,沒深沒淺地用筷子紮我手,“兄弟,少安毋躁,繼續烤,繼續烤她,她早晚得為你熟透了。要堅持,別像上一個孫子,耽誤她四年多……”
其他女孩捂著甜妹子的嘴,沒讓她接著往下說。我的手背快被妹子紮出洞了。
我扭頭看向有恩,有恩正好也看向了我。
我倆隔著水霧四目凝視,我突然有點緊張起來。
鄭有恩直愣愣地盯著我的臉,看了很長時間。
我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了。
有恩突然開口說:“張光正。”
“哎。”
“你這雙眼皮是割的吧?”
“啊?”我被問得一哆嗦,“我、我一男的,幹、幹嗎要割雙眼皮?我純天然的。”
“看著怎麼那麼別扭。”
“那、那我回去給它縫上。”
有恩把頭轉了回去,“你給我烤的那魚呢?”
“馬上好。”我重新投入了工作狀態,“你先吃塊兒香菇。香菇好,香菇烏發明目。”
“你以後少跟我媽她們聊天,跟個養生老頭兒似的。”
我一邊繼續給鄭有恩烤肉,一邊在心裏琢磨起了甜妹子說過的話。今天之前,我從沒想過有恩之前的感情經曆,現在知道了,心情有些複雜。有點兒嫉妒我上一任男丫鬟,居然陪了有恩那麼長時間,但又挺感謝他,感謝他的放棄和不開眼,才能賞我一個今天。
從烤肉店一出來,這群瘋丫頭就開始大呼小叫,因為下雪了。把她們送上車,我和有恩溜達回小區裏,雪下得很大,地上已經鋪了一層。我和有恩悶頭走路,她不說話,我也不敢開口。走了一會兒,有恩抬頭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的雙肩包。
“沉嗎?”有恩問。
“不沉,水都用完了。”
我倆走到了每天大媽們跳舞的小花園,花園裏沒有人,四周很安靜,路燈投出的光柱裏,能看到雪片千軍萬馬地往地上撒著。
有恩指了指長椅,“坐一會兒,我醒醒酒,正好有話跟你說。”
我把椅子上的雪清理幹淨,乖乖坐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有恩開口了。
“我上一個男朋友,說我特別像栗子,外皮兒看著油光鋥亮的,但裏麵的仁兒,澀得讓人下不去口。想吃我,就得拿大火烤,烤熟了,就香了。他拿火烤了我四年,眼看要熟了,他的火滅了。”
有恩靠在長椅上,看著我笑了笑。
“其實也怪不著他,他人挺好的,是我太慢熱。我吧,雖然自己也沒什麼大本事,但就是不稀罕去討別人喜歡。人活這一輩子,誰不是百年陪自己啊?能交上朋友是緣分,能碰上愛人是福分,我想得挺明白的。願意對我好的人,有錢沒錢的,都有。有錢的,我實在是看不上。不是我假清高,是那些人吧,開跑車,戴名表,把自己捯飭得跟什麼似的。可是你看著他,你沒覺得他用這些東西,用得有多開心。反倒是這些東西上,刻著他們玩兒命掙錢攢下來的苦大仇深。前一陣兒,有個男的追我,跟我同事要了我的行程,每次飛回來,他都到機場接我。四十多歲,開輛保時捷。我同事都覺得這是天上掉餡餅,可是每次我看著他挺著肚子從保時捷裏鑽進鑽出,跟馬戲團的熊鑽火圈兒似的,我心裏就火燒火燎地難受,腦子裏隻想著,中年危機真慘,老了真慘,老又老得這麼不甘心,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