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葉靈。
總是在喚起這個名字時,記憶會回到十四歲生日那天,伴著記憶,伴著疼痛,如影隨形。
那時的她,容顏多麼鮮活。
十四歲生日那天,雨下得好大。葉靈親手用彩線給我編了一條手鏈,天藍色的底,間著白色的線。她親自給我係在手腕上,然後舉起自己的手,衝著我會心一笑。她的手腕上,也有一條和我一模一樣的手鏈。
然後,葉靈說,天涯啊,生日時一定要吃長壽麵啊。
海南島就在一邊斜挎了一下包,說,這年頭哪裏有什麼長壽麵,就土豆她媽那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德行,吃麵行,做麵還是算了吧。
胡巴抽了抽鼻涕,討好似的說,老大,要不,讓我媽幫她做吧。
海南島拍了胡巴的腦袋一把,說,你個感冒的死孩子給我滾一邊去!媽的傳染給我,我就砍了你!就你媽,吳紅梅?你要找她給人家姑娘做麵吃?你媽那小氣鬼絕對會氣吐血,直接砍下你這個豬頭來做豬頭肉!
說到這裏,海南島突然念念有詞,說,唉,我媽——比你們的媽要好多了。她做的麵條,好吃啊,做的米飯,香噴噴。再看看你們的媽,艾天涯,你媽恨不得將全小區的便宜都給占了;還有胡巴你媽,你媽是不是前世和豬有仇啊,這輩子就和豬死命糾纏,賣豬頭不說,還把你養得像豬頭!另外那個葉靈,你媽絕對就是蠍子啊,自家的閨女送給別人家養著,也不看你長得多水靈!要是你姨父是個禽獸……
胡巴小心地打斷了海南島的話,說,老大,等級高的,用“淫獸”。
海南島很遲疑地看了看胡巴,不知道他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話,胡巴就小心地把海南島給拉了過去,悄悄說,老大,我沒跟你說吧,我也給葉靈那個神經姨父推薦書了。她姨父一要一大堆,你沒看我銷量這麼好嗎?就是這個淫獸給帶的……
海南島一巴掌把胡巴的腦袋給打轉向了,他說,你這個小禽獸啊!然後又繼續對葉靈說,你媽絕對就是蠍子心,要是你姨父是個淫獸,你就是……被淫獸!當時的海南島突然奇思妙想又重新造了一個名詞。
我和葉靈還沉浸在對淫獸的難堪之中,根本就沒留意他新創的這個詞彙。不過海南島還是戳痛了葉靈的心,雖然她一直不說,但是沒有人願意自己是生來就被放棄的那一個。
海南島在感慨了這麼多母親都不如自己的母親之後,決定將我們的長壽麵會餐定在清風街的蘭州拉麵館。用海南島的話說,湊合一下吧,拉麵也挺長的。
時間定在了下午六點。
六點半,葉靈仍然沒有到。我就跑到門口反複張望。麵館內,胡巴在向海南島抗議。原因是海南島最近進了一批小黃片在私下偷偷地販賣,胡巴也在學校裏幫他出售,結果,當某些學生偷偷將這種超級無敵的“青春教育大片”給買回去,抱著學習更多知識、強身健體的美好夢想,坐在地上流著口水準備觀賞時,哇靠!電視機裏放出來的居然是《貓和老鼠》。
於是那些“顧客”強烈不滿,有個別暴力的甚至將胡巴約出去暴揍了一頓。胡巴說,老大,你看,都是因為你,進了這麼些假貨。
海南島搖頭,說,都是廣大人民的需求量太大,供不應求了,導致這些假冒劣質品出現!太操蛋了!
我進門問他們,你們說葉靈怎麼還不來啊?
七點半,依然沒有見到葉靈的影子。
感覺有些不對勁的我們,連忙趕去她家,在門口,拍了好長時間的門,都沒有人回應。
無精打采的我們隻好又回到那家麵館,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店鋪打烊,我們都沒有見到葉靈出現。
胡巴攤攤手,說,她大概忘記了吧。有了顧朗,我們這些朋友都退居二線了。唉。
我看著海南島,眼巴巴的,說,她會不會出事啊?
她會不會出事啊?
她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啊?
那個大雨的夜晚,在能夠找到葉靈的地方,我們三個人奔跑著,找尋著,可是,依舊,沒有人能夠給我們回應。
……
第二天,我去了教室,葉靈坐在座位上,頭輕輕地靠在桌子上,沉默不語,瞳孔之中似乎有著超出她承受能力的苦楚。
我喊她的名字,她就抬頭看看我,很茫然的樣子。她是這樣一個不會掩飾自己傷痕的女孩啊,那些傷痕都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她的瞳孔裏,那麼清晰,可是她就是不肯說,甚至不肯解釋為什麼沒有在清風麵館同我們見麵。
隔天,顧朗找到了我,說,他的父親要帶他搬離此處,他說,天涯,葉靈可能傷心了。你幫我多陪陪她。
我點點頭。
抬頭時,看見他眼角處細微的一道傷,我喊了他一聲——顧朗。
嗯?
他看著我,應了一聲。
我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架了?
他笑笑,笑容如同明亮的陽光,給人一種雲破天開的感覺。他說,將來,將這些說給你的男朋友,他會知道你多麼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