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不禁停下腳步,他唱的前兩句是天下大勢,從地理位置上來,確實如棋局一般,四國各占四角,她所在洛州,是天下之中。中間兩句“黑白已難辨,世事日愈艱”,跟之前她師父辛則夷所說的,人倫滅絕,綱常崩壞似乎有相通之處。而最後兩句似有待價而沽,擇主出世之意。
羲和細看這個乞丐,他渾身肮髒,但一雙眼睛卻閃著狡黠之光。這難道是一個隱士?這乞丐見她留意到了自己,也不唱了,直直身子端正地坐在那裏。羲和走了過去,到他身邊也坐了下來。
來往的路人見他倆,一個頭發髒亂但裹著雪貂裘,一個身穿素色錦衾清姿不凡,兩人並排坐在一個破碗後乞討,不禁開始指指點點。
他倆坐了半天,但是誰也不說話。羲和心中鬱鬱,提劍清寰海,皇圖安人間,三平穀之戰那些橫流的鮮血,那些葬身山中鮮活年輕的生命,算什麼?他們已經不在人間。
賈玄用餘光瞄了瞄她,見她沉默不言若有所思,輕輕“咳”了兩聲,以吸引她注意。
羲和從沉思中拉回思緒,看著他問道:“你在等我?”
賈玄正裝模作樣地坐著,等她問自己在唱什麼,是什麼意思,他的說辭都準備好多遍了,可沒想到她開口就問“你在等我?”,驚得差點被口水嗆到,這也太直接了吧。
他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順順氣,拿腔作調地說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
羲和卻歎道:“恐怕你找錯了人,我非名主,恐怕不能成就你的功名。”
“怎的如此妄自菲薄?”賈玄問道。
羲和搖搖頭說道:“成大業者,應該心智堅忍,意誌堅定,我卻時時動搖,有時甚至敵我不分,恩怨不明。我怕我這柔弱之心,總有一天會累及三軍,辜負舍身追隨我的人。”
羲和說出了她在心中悶了很久的話,這樣的情緒,她在軍營中對任何人都不敢流露出絲毫。現在對這個人,是個乞丐也好,隱士也好,卻可以毫無顧忌地吐露心扉。
賈玄聞言,慨然說道:“足下之柔,非真柔,而是至善之念;足下之弱,非真弱,而是大義之仁。天下由合到分,群賊並起,擁兵尚武足可雄霸一方。但若天下由分到和,必然是仁善驅使,天下歸心。人心和,天下才和。得天下,必非嗜血殘暴之人。今足下雖麾下千軍名震天下,但仍存至善至念,大義之仁,大業可成,天下幸甚!”
賈玄說得慷慨激昂,鼻涕都流到嘴裏了,也顧不上擦。羲和聽他的說話,覺得很新鮮有趣,也深有見地,但看見他一臉正氣但鼻涕直流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賈玄用她的雪貂裘擦了擦鼻涕,然後問道:“我說的不對嗎?”
羲和說道:“此前有位得道高僧,勸我不要被白骨累累牽絆住腳步,而你卻說仁善之人才可得天下。你們一個佛門中人,一個凡塵中人,為何說的卻都恰恰與自己的身份相反?”
賈玄說道:“仁善與殺伐,相輔相成,不殺伐無以立足,不仁善無以得天下。因此,主君應仁善,將臣應殺伐,方成大業。”
羲和聞言不禁沉思,此人心機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