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屏警告地瞪他一眼, 顯然沒什麼威懾力, 陸適彎著嘴角, 彈了下她紅起的耳垂, 一本正經地說:“說好了啊, 別失約。”
“我沒答應。”鍾屏道。
陸適掐了下她的腰, “沒的拒絕!”
鍾屏拍了下腰上作怪的手, 撩他一眼:“不去,憑什麼不能拒絕。”說完一甩腰,轉身就走。
陸適又一次受了記她那眼神, 原地站著,朝她背影笑了會兒,才閑庭信步地走上前, 步子大, 很快就追上她,湊過去小聲說:“不來我就進你帳篷收拾你。”又拋下一句, “看我的腳。”直接超過她, 走了。
鍾屏莫名其妙低頭, 一眼就看到他球鞋裏露出一抹白, 是她給他的襪子……
她抿唇一笑。
陸適回帳篷取東西, 穿鞋子時高南迎麵走來, 注意到他的腳。
他們來時隻記得收拾兩件換洗衣服,原本打算最多兩三天往返,兩個大男人都忽視了襪子這東西。
這會兒見到陸適腳上嶄新的襪子, 高南問道:“哪來的?”
“鍾屏幫我跟人要來的, ”他站起身,跳躍兩下,精神抖擻地說,“裏頭還有一雙,你要好意思拿,就自個兒進去拿。”
高南揶揄:“你要真不介意,我就拿去穿了?”
陸適一揮手,“行了去拿吧,我這雙夠了。”
高南笑笑,最後也沒動作。
救援指揮部發來指令,某山有三名群眾被困,其中一位患有小兒麻痹,還有一位老人有腦梗,急需轉移出來。
直升機往受困地點飛行,鍾屏綁好繩索,扶著機艙門向下望。
天空和陸地最大的區別,是天空能俯瞰整一座城市的真相,千瘡百孔一覽無疑。
水淹、房塌、樹斷、道路凹陷,救援帳篷一個個豎立起來,無數人無家可歸……
鍾屏沒時間歎息,跟隊友對視一眼,直升機懸停,她降下去,將已等候在那兒的三位受困村民一一帶回直升機。
下午收隊早,鍾屏碰上詞典和邁邁幾人,問了問情況,幫他們一道將災民送往安置點,在那兒遇到高南,幾人互相打招呼,安頓完人,大家一塊兒去找何隊長他們。
何隊長一行人剛交接完畢,水裏泡著各種各樣的垃圾,他們身上又髒又臭。
鍾屏見到人,叫道:“何隊!”
“來了?今天順利嗎?”何隊長問。
鍾屏說:“還行,不就那樣,不過直升機太燒錢了,興德分隊那幾個一直在嘀嘀咕咕。”
“哈哈,”阿界開玩笑,“肉疼死他們,讓他們當初那麼得瑟!”
邊上的章欣怡好奇地問:“直升機也要他們自費啊?”
阿界耐心解釋:“是啊,你知道飛行一小時要多少錢嗎?我告訴你……”
陸適這回跟鍾屏保持距離,“太他媽臭了,你離我遠點兒!”
鍾屏笑嗬嗬地走近:“是有點臭。”
高南捂住鼻子,簡潔明了:“臭。”
章欣怡湊來一句:“何止有點,我們就跟撈垃圾似的,陸適還在水裏踩到了一隻死雞。”
鍾屏皺眉,看向陸適道:“回去消毒。”
陸適靠近她,“你嫌棄啊?”
“……殺菌。”鍾屏沒好氣地說。
正聊著,後麵鬧哄哄地跑來一群人,兩個擔架上搬運著什麼東西。
“啊——”章欣怡尖叫,猛地轉頭躲開視線,身旁正站著陸適,她一頭就撞了上去。
陸適正望著那邊,下意識地把人推開,阿界在哄:“沒事沒事,你別往那兒看。”
高南瞄了章欣怡一眼。
陸適沒看清楚,還要再看,突然有人遮住他雙眼。
一雙手又軟又小,他眼前漆黑一片。
“別看那裏。”
陸適一愣,“什麼東西?”
“是屍體,”頓了頓,“你別怕。”
陸適:“……”
他心髒被踹了一腳,半晌,問:“很嚇人?”
“嗯,在水裏泡了幾天,已經……”
不用鍾屏形容,陸適已經聞到一股惡臭。
那頭還在喊人,兩具屍體需要處理,鍾屏依舊伸長手臂,遮著陸適的眼睛,也沒留意一旁的高南一直望著她。
陸適微笑著,覆上遮住眼睛的手,輕輕一握,拉下來,在嘴邊快速親了一口,背對著屍體,沒有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想起鍾屏最後一次見到武叔叔的樣子,他看向對方。
鍾屏皺眉望著那頭,眼神中並沒有悲痛。
章欣怡彎腰嘔吐,阿界和兩個隊友在安撫她。
很快,傳來一陣悲嚎,有老有小,叫著“阿傑”,或者“爸爸”,陸適忍不住望去,隻見幾人圍著擔架,哭得悲痛欲絕。
人群露出一條縫隙,露出被泡發腫脹、麵目全非的屍體,陸適立刻轉開視線,手隨即被人握住。
“叫你不要看。”鍾屏道。
陸適吐氣,點頭道:“嗯。”
大家都沒了聊天的興致,回去的路上,章欣怡在小聲抽泣,她看不得親人哀痛的場麵,心裏酸疼不已。眾人都安慰著她,連鍾屏也撫了撫她的背。
章欣怡搖著頭說:“謝謝,我沒事,就是有點難受。”她見眾人如常的樣子,忍不住問,“你們為什麼……看起來,有點鐵石心腸。”
她這句話說得輕,像在自言自語,邊上沒人聽見,鍾屏卻聽得一清二楚,不由一愣,放下了在她背上安撫的手。
章欣怡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措辭有誤,忙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是說……”
鍾屏笑笑:“沒事,其實大家在救援現場,見到過很多比今天更淒慘的場麵,所以……自己的生活,還是要繼續的。”說完,走到了陸適邊上。
陸適還在跟高南講話,看了鍾屏一眼,轉回頭繼續說,手卻抬起,搭住鍾屏的肩膀。
“臭。”鍾屏小聲道。
陸適不理她,用力將她摟緊。
回去分批洗漱,起鍋煮飯,天將黑時,營地來了一個人。
何隊長驚喜上前,跟人交掌擁抱,“稀客啊!咱們這都多久沒見了!”
對方笑道:“我早聽說你在這兒,這幾天一直沒法過來,今天剛好來這裏發放物資,這不,剛忙完,我就巴巴跑來了!”
何隊長:“你來得巧,再晚來一天,我們就不在這兒了。”
對方:“回去了?”
何隊長:“不是,這裏群眾轉移得差不多了,我們得接著去其他地方。”
寒暄完,何隊長跟對方親熱地勾肩搭背,向眾人介紹:“這是咱們SR永廣分隊的胡隊長,當年跟我一起加入的SR,一眨眼,現在都快十年了吧?”
胡隊長:“快了,再過一個月。”
眾人紛紛打招呼,胡隊長笑嗬嗬地回應。
何隊長一一指著他們:“這是詞典,加入SR四年了。”
胡隊長:“我記得,那個時候我見過他。”
詞典扶了扶眼鏡,憨笑:“胡隊長您記性真好,當年我剛大學畢業。”
“哈哈,現在都結婚生子了吧?”
“沒有,還單著,指著有人幫我做媒呢。”
“個人事業得抓緊啊!”
何隊長聽著笑,繼續幫他介紹:“這是阿界、邁邁、平安,都來了三年多,這是阿旺,不用我介紹了吧,六年的老人了。”
一個個輪下去,“章欣怡、陸適,是今年新加入的誌願者。”
陸適正在吃麵條,隨意地跟對方點了下頭,都不看人臉,完全不當回事。
胡隊長笑了笑,小聲說:“這人有點意思。”
何隊長拍拍他的肩膀,繼續,“小鍾,這也不用我介紹了吧。”
胡隊長一愣,仔仔細細將鍾屏從頭打量到腳,看得陸適連麵都不吃了。
胡隊長驚歎:“哎呀我的媽呀,小鍾都長這麼大了,當年穿著校服硬闖SR的時候,才這麼點兒——”他比劃到自己嘴巴,“現在都長這麼高了。”比劃到鼻子。
鍾屏筷子插在麵碗裏,大大方方伸手過去:“老胡,你四年前見到我的時候也是這句話。”
胡隊長哈哈大笑,跟她握手,“你呀,一點都沒變,連長相都是,怎麼還一副學生樣啊!”又看著她的麵碗,“怎麼樣,吃不吃得飽?吃不飽跟胡叔叔走,我那裏有飯菜,夠你吃撐。”
鍾屏說:“那你走的時候記得叫我。”
胡隊長又大笑。
兩個隊長許久未見,到一邊敘舊,鍾屏繼續吃著自己的麵條。
陸適靠過去:“老熟人?”
鍾屏點頭:“我當年要求加入SR,歲數太小了,何隊長他們都不肯,全都趕我走,就隻有胡隊長,他性格像老頑童,力排眾議,把我留了下來。”
陸適有心問當年的情況,見她大口大口的又吃上了麵,搖頭笑了笑。
兩個隊長在不遠處抽煙聊天。
何隊長:“這邊結束之後,要是有空,去南江市,大家聚一聚。”
胡隊長點頭:“是該聚聚,把你兒子也帶出來,這麼一算,他都快念高中了,長成大小夥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