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適根本沒理他。
救援還在繼續,建山鎮那頭遲遲沒有傳來有用的消息。
陸適把電話打得電量耗盡,自動關機,翻出充電器插|上,開機繼續打。
打得手機發燙,他扔開電話,往椅背一靠,仰頭看天花板。同一個姿勢保持久了,他竟然昏昏欲睡,夢裏一片雜亂無章,他一會兒又看見了那張大網一樣的星空,一會兒看到老鼠,過了會兒,下巴微癢,仿佛有人在輕柔地替他刮胡子。
真好……
陸適猛的彎腰,扶住桌子,嘔吐出聲。
大本營裏的隊友趕緊問他:“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陸適隻顧吐,吐得五髒六腑都翻了個兒,突然聽到一聲呼喊:“電話通了,何隊長電話通了!”
他立刻抬起頭,喉嚨裏還在翻滾,幹嘔兩聲,聽見了最新的消息。
“他們早上剛好要經過那裏,晚了一步,剛好躲開泥石流,現在正在那裏協助救援,通訊還有問題,就是……”
陸適拿過手機,撥打那串號碼,通了,但是沒人接,他扶住大腿,低下頭,閉上眼。
接下來的時間,他配合眾人繼續籌措物資,天黑之後,他再次撥打電話,這回等了許久,那頭終於接通。
“喂——陸適。”聲音大,周圍環境嘈雜。
陸適捏緊手機,“你在哪裏?”
“我還在救援,這裏發生泥石流了你知道嗎?”
“大晚上的還要救援?”
“黃金七十二小時……喂?這裏信號不好……”
“我聽得見,聽得見!”
“我聽不清……不說了,邁邁在叫我,我掛了啊。”
“等會兒——”
“陸適,我沒事,你放心啊,我沒事!”
陸適眼一熱。
之後的兩天兩夜,陸適一直呆在大本營幫忙,24小時值守,期間他還排到一個晚班,當然有其他隊員陪同,他還沒資格獨立參與。
到了第三天下午,陸適抽完五支煙,終於看到熟悉的車隊從遠處駛來,他立刻上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下。
幾輛車停好,胡隊長一行人已經擁了上去,陸適看到第二輛車裏走出一個人,滿身泥漿,頭發又灰又油,像要結塊,鞋子已破,整個人形容狼狽。
鍾屏下了車,一眼看到不遠處站著的人,一笑:“陸適!”
陸適上前,在她麵前站定,“真他|媽髒,你泥裏打滾了?”
鍾屏:“……”
鍾屏抓了抓頭,抓到滿手油……往後退開一步。
突然被人拽住,她抬眸。
陸適拽著她胳膊,伸出手,把她的油頭揉得更亂。
“哎哎哎——”鍾屏叫住。
陸適笑了笑。
一群從泥裏過來的人趕緊回旅館洗漱,幾天下來總共睡眠不足六小時,洗完紛紛睡暈過去。
之前離開時他們都退了房,這次重開房間,陸適一手操|辦,鍾屏睡了獨間。
此刻鍾屏躺在床上,頭發半濕,抱著被子,蜷縮著身體,已然昏睡。
陸適坐在邊上看著她,從頭到腳……從頭到腳……從頭到腳……
最後視線停在她腳上。
先前還隻是發白起皺的腳,現在長了數個水泡。
陸適皺眉觀察了一會兒,隨即出門。
買回幾樣東西,他先去洗手間接了一盆熱水,出來後,輕輕地把鍾屏的腳擦洗數遍。
擦得幹幹淨淨,他用酒精將針消毒,熟練地挑破幾個大水泡,擠出裏麵的液體。
鍾屏蹙眉呻|吟一聲,陸適見她沒醒,拿起碘伏,快速替她消毒,最後給她包上紗布。
做完一切,床上的人依舊昏睡著,陸適坐在床尾,抱著鍾屏包著紗布的腳,低頭吻了幾下,又把她卷起的睡褲往下拉了拉,遮嚴實了。
這一覺,鍾屏從傍晚睡到清晨,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透,隔壁床上傳來輕微鼾聲。
鍾屏懵了懵,撓撓下巴,又閉眼睡過去,沒一會兒,猛地睜眼,翻身起來,盯著隔壁床的陸適看。
察覺到雙腳又異,她又慢慢轉移視線。
兩腳包著紗布,一下子胖了許多。
鍾屏:“……”
“嗯……醒了?”
鍾屏回頭:“嗯,還早,你再睡會兒。”
“你餓不餓?”陸適撐著坐起。
“還不餓,”鍾屏見他起來了,問道,“你給我包的腳?”
“啊。”
“包成這樣……”
“給你把水泡挑了,知道你腳成什麼樣了嗎?”
“……你會挑水泡嗎?”
陸適下床,走過去擰了擰她的臉,“你自己拆開看。”
鍾屏笑笑,懶洋洋地往後麵一靠:“我還要再躺會兒。”
“躺吧。”
陸適上了她的床,直接把人抱住,鍾屏挪了挪,往他懷裏一靠。
“跟我說說,這兩天都幹什麼了,腳怎麼成那樣了?”
“救援啊,洪水都慢慢退了,沒想建山鎮突發泥石流,大家都沒準備,幸好我們那天走得慢了,要不然……就差了一點。”
陸適抱緊她,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
鍾屏繼續說:“這幾天輪班休息,睡眠實在不足,腳上又起了水泡,難受死了。”
陸適親親她。
鍾屏抱著他的腰,說著說著,又睡了過去。
陸適替她蓋好被子,睡不著,睜眼敲了會兒手機,等日上三杆,又替鍾屏的腳換了一次紗布。
中午,鍾屏終於起床,眾人集合開會,總結任務,準備返程事宜。
此番洪水救援,SR共派出十六個分隊,除去誌願者,共計隊員六十一人,出動直升機兩架,籌措愛心物資五萬元,轉移群眾五百多人次。
晚上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各自散去。
鍾屏睡太久,這會兒精神十足,飯後消食,跟陸適到處閑逛。
她的腳裹著紗布,穿著拖鞋,陸適沒允許她走遠,摟著她沿著人行道筆直走,轉過兩個彎之後,說:“差不多了?”
“嗯……誒——”鍾屏突然一指,“這是店名?什麼意思?”
陸適順著她的手指抬頭——
Ti A Mo
“不認識,不是英語。”陸適道。
鍾屏往裏張望,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走向門口,“這是西餐廳……”
“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剛吃飽……不用。”
正說著,突然由遠及近,傳來引擎的響亮轟鳴聲,一輛跑車猛的在他們邊上停下,副駕駛下來一個男人,大高個,板寸頭,戴耳釘。
駕駛座上下來一個——
女人……
Ti A Mo 的門打開,身材高挑的女人從裏麵走出來,拿著手機,跟那兩人說:“正好,不用打電話了,張妍溪在樓上等著呢。”
那兩人跟他們擦肩而過。
高挑女人轉頭看向鍾屏和陸適二人,“兩位要用餐麼?”
“不用,謝謝。”鍾屏說。
陸適突然指著招牌問:“能問問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麼?”
女人抬頭一看,笑道:“這意思,別人不能解釋。”
陸適挑眉:“嗯?”
“這是意大利語。”女人點到即止,禮貌地朝他們頷首,轉身進去了。
鍾屏看著她背影消失,又看了看路邊那輛囂張的跑車,說:“這三個人……都好特別啊。”
“嗬——”陸適一笑,朝裏麵示意,“剛那女人提到張……好像張什麼溪的,我聽老胡提起過,這次洪水,她私人捐助了一萬。”
“認識的?”
“誰知道,不關我們的事,走吧。”
陸適摟著鍾屏折返,想起剛才那男人戴著的耳釘,突然問道:“我送你的耳釘呢?丟了?”
她走時還戴著,回來後就消失了。
“哦——”鍾屏摸出褲兜裏的錢包,“我怕丟了,救援的時候沒地方放,就放裏麵了。”
打開錢包,放照片的透明位,赫然就是那對鑽石耳釘。
陸適將它們從錢包裏拿出來,對著路燈,撥起鍾屏的耳垂,眯著眼睛對準她耳孔,說:“我來慶州那天在飯店吃飯,聽到一個故事。”
“嗯?”
“故事裏一對男女,洪水來的當天,被衝到了河中央的一個草灘上,等了整整一天,終於等來救援的人。男的讓女的先拉救生繩,女的獲救之後,救援人員又投了拋投器過去,拋投器就投在地上,那男的卻一直摸不到。”
“為什麼摸不到?”鍾屏聽得入迷。
陸適替她戴好一隻耳釘,又戴另一隻,戴完了,才說:“因為那天,男的為了救那女的,眼睛當場瞎了,女的一直不知道,直到見對方摸不到拋投器,她才發現真相。”
鍾屏一怔,不知為何,聽著這個陌生人的故事,心裏湧起一股酸澀。
陸適摸著她的耳垂,垂眸對著她的眼睛,說:“別人感動得要命,我那會兒覺得那男人蠢。”
“嗯?”鍾屏不解。
陸適低下頭,親了親她的耳朵,輕聲歎息:“現在不覺得了。”
身後Ti A Mo 的門打開,輕柔的意大利歌曲飄蕩在人耳邊,聽不懂歌詞,曲調卻如夜色般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