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學兒入住的是私家醫院, 鍾屏和陸適匆匆趕到時, 她還在手術室裏沒出來。手術室外隻有沈輝一人, 一番敘述, 鍾屏和陸適才知道具體情況。
陸學兒預產期已經過去兩天, 她三天前住院, 期間假性宮縮, 陣痛不規律,各種折騰,直到今天才真正發動, 沒料到孩子會難產,隻能順產改剖腹,剛才大出血。
沈輝說:“孩子已經生了, 是個男孩兒, 我讓保姆和月嫂去跟著了,學兒現在還在裏麵。”
鍾屏看向陸適, 不知道他要不要去看孩子。
陸適皺著眉, 坐到了牆邊椅子上, 鍾屏明白他是要在這裏等她妹妹了。
鍾屏陪他一塊兒等。
手術室外冷冷清清, 不像其他產婦生產時, 外麵等著一堆父母親人。
鍾屏還記得小堂妹出生時, 她九歲多,放學後爺爺來接她,直接到醫院, 和奶奶、小叔、大伯大伯母, 姑姑姑丈,還有小嬸的父母親戚彙合,一堆人鬧哄哄地堵在產房門口。
爺爺奶奶怕她肚子餓,還給她備好了牛奶和餅幹,她邊吃邊趴椅子上寫作業,等手術室門一開,噓寒問暖,歡聲笑語,她人矮,蹦了好幾下還看不見嬰兒,最後還是被爺爺抱起來,才看清醜巴巴的小家夥。
如今這裏,實在太冷清了。
鍾屏握住陸適的手,輕聲問:“在擔心?”
“擔心個屁。”陸適輕飄飄地回。
鍾屏:“……”
過了會兒。
陸適鬆散地靠著椅背,眼睛看著天花板,說:“陸學兒剛出生的時候,又圓又白,大眼睛長睫毛,挺可愛,特別是她動不動就哭,我一抱她,她就不哭了,那陣我特喜歡抱她。”
鍾屏見陸適回憶童年,靜靜地聽。
“不過她爸媽不喜歡我抱。”
“嗯?”鍾屏沒理解他的意思,“她爸媽?你們……不是親兄妹嗎?”
陸適摸出煙盒,抽出根香煙點上,鍾屏想提醒他這裏禁煙,想想,沒有說出口。
陸適吐出煙圈,笑了一聲,夾著煙道:“我跟她其實是堂兄妹……我們家比較複雜,這些以後再說吧。”
“……好。”鍾屏點頭。
陸適偏頭看她,見她這麼乖,忍不住摟住她肩膀,親了親她的頭發,下巴往她頭側一擱,看著手術室的燈說:“陸家養孩子,都養不好。家裏就她一根獨苗,把她給寵壞了,小時候還挺機靈挺乖,越寵越遭,成天公主病人來瘋,以為全世界都該向著她,我看見她就煩……但她現在卻在受罪。”
三天前入院,身邊沒親戚朋友,他也沒一句關心,陸適心裏不是滋味,“她自己還沒長大呢,現在就要當媽了,還大出血……”
“以現在的醫療水平,還有這家醫院的醫療資源,你妹妹一定不會有事的。”鍾屏安撫。
陸適“嗯”了聲。
沒多久,手術室燈一滅,陸適霍地站了起來。
醫生護士推車出來,車上黃色長發鋪開,陸學兒唇無血色,虛弱地躺在那兒,眼珠似乎轉動了一下,在找什麼。
見到陸適,她虛虛地揚起笑容,“哥。”
還行,意識清醒。
陸適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一掐。
陸家沒其他人來,這裏隻有保姆、月嫂和兩個大男人,鍾屏站出來,向醫生了解產婦情況。
私家醫院條件好,產後用品一應俱全,服務又周到,陸學兒被伺候躺下,強撐著不睡,“寶寶呢?”
沈輝叫人,護士把寶寶抱過來。
寶寶睡著了,陸學兒側頭看他,神色柔和,仿佛一下子長大幾歲。
陸適敲著病床護欄:“孩子什麼時候都可以看,先休息吧你,少折騰了!”
陸學兒小聲說:“我還沒看夠呢,你安靜點兒,嚇著我兒子了!”
說是這樣說,她卻沒能撐多久,還是疲憊地睡著了。
鍾屏把孩子抱起來,姿勢似模似樣,見陸適盯著繈褓,她走過去說:“看看?”
陸適瞥了眼,繈褓裏的小家夥又紅又皺,極小一團,臉還沒鍾屏的手掌大。
鍾屏走近:“離這麼遠幹什麼,靠近點。”
陸適湊近。
鍾屏:“孩子像不像你小時候?”
“什麼?!”
“噓,輕點!”鍾屏瞪他,“外甥似舅,他跟你小時候不像?”
“……”陸適,“以後講話講完整點兒,我還以為你腦子不好使!”
鍾屏:“……”
陸適垂眸看孩子:“半點都不像,這太醜。”
“噗——”鍾屏一笑,“我小堂妹剛出生的時候,我也覺得她好醜。”
剛出生的嬰兒不能久抱,鍾屏把孩子放上嬰兒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過了會兒,忍不住伸手指點他。
又小又軟,又點了一下。
沒過癮,再點一下。
陸適好笑,輕聲問:“好玩?”
“嗯。”鍾屏看著嬰兒,說,“生命的不可思議。”
人生,人死,她這些年見過許多悲歡離合,救援現場看到過太多無奈,每一次博弈都在與生死較勁,連她的本職工作都與生命息息相關。
也有想放棄的時候,但每一次看到廢墟中的“新生”,那種震撼讓人無法掉頭。
生命就是如此不可思議。
幾小時後,陸學兒醒來,醫生進來替她檢查,教她喂了一次奶。
孩子喝奶前哭鬧不休,喝奶時乖萌乖萌,鍾屏不好意思看,又忍不住想看。
病房裏沒男人,陸學兒還虛弱著,瞟她一眼,說:“我兒子可愛吧?”
“……嗯,很可愛。”
“像我小時候。”
鍾屏:“……”
“要不要抱抱?”
鍾屏早就眼饞,不客氣地伸手過去。
抱了一會兒,鍾屏問:“孩子取名字了嗎?”
“還沒,你說叫‘陸時習”怎麼樣?學而時習之。”
“陸時習?”鍾屏想了想,“挺好聽的,也有意思。”
“是吧,可惜我說了不算,得問過我爸,”陸學兒說,“小名就叫滾滾,滾來滾去,可愛死了。”
鍾屏笑,突然覺得她也挺可愛,“滾滾,孩子長大了不得跟你鬧。”
“我是他親媽,他敢有意見!”
陸學兒跟鍾屏也聊熟了,問她:“誒,你跟我哥好多久了?”
鍾屏:“幹嘛,想八卦?”
陸學兒:“我這是關心,就他那德行,你怎麼就看上他了?”
“他什麼德行?”
“天皇老子他最大,看誰都瞧不起,脾氣一上來就亮拳頭,凶得我都不敢跟他講話。”
鍾屏說:“你還挺了解他。”
“那是。”
“你再說說,多補充幾點。”陸適慢悠悠進門,身後還跟著沈輝和高南。
陸學兒:“……”
高南拎著兩袋禮品,一眼就看見抱著嬰兒的鍾屏,笑得溫婉,動作又輕柔,小心翼翼對待孩子,跟她攀岩時張力爆發的樣子截然不同,又暖又軟。
高南不由含笑。
陸學兒見到門口的人,指著滾滾,“誒,舅舅來了,跟他要個紅包。”
鍾屏忍俊不禁。
陸學兒又朝另兩人說:“你們兩個什麼名頭呢——”
沈輝忙開口:“紅包一定給,明天就給。”
陸學兒視線落到高南臉上,高南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紅包遞去:“恭喜。”
“謝謝。”陸學兒接過。
陸適懶得理病床上的人,走過去摟住鍾屏的腰:“給你帶了飯,快去吃。”
鍾屏依依不舍的把孩子還給陸學兒。
她坐沙發上吃飯,幾個男人聊著天,保姆和月嫂前後伺候。陸學兒沒再說話,手撫摸著身側的孩子,安安靜靜。
鍾屏吃完,陸適也不再呆著,讓保姆和月嫂把人照顧好,拉著鍾屏離開。
往停車場走,鍾屏順便問高南:“對了,攀岩館那裏月賽要開始了,你報名嗎?”
高南問:“你報不報?”
“我這次估計沒時間。”
邊上陸適搭著鍾屏的肩,插話:“你什麼時候學的攀岩,怎麼都沒說一聲。”
高南:“怎麼沒說,早跟你說了,自己沒記性。”
沈輝道:“你學攀岩了?”
陸適:“看看看看,沈輝也不知道。”
高南笑:“改天帶你們一起去。”
聊著天,上車告別,陸適送鍾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