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文娟在說得興高采烈的時候,突然停頓下來不說話了,她凝視著學文,好像要看透他的心扉。學文也適應了她的眼光,他也長久地凝視著她。文娟是美麗秀氣的,短短的頭發是當時上海姑娘時髦的發型,緊身的上裝,下麵配穿一條石磨藍牛仔褲,顯得很健美。
那時候大家剛熬過國家困難時期,在肚子填飽以後,渴望著精神生活也能夠豐富起來。尤其是男女青年們,能夠自由自在自然地交往,確實是他們心中最大的樂趣,好多青年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愉快地進行著這樣交往的過程中,並不盼望得到什麼愛情,更不要說什麼婚姻了。學文深知上海姑娘的這各種心態,這和他自己的心理是吻合的,所以他以為文娟不但是自己的老鄉,而且完全可能成為知已朋友,這對身處偏遠邊城的學文是多麼難得啊!
好多文人曾經說過:“眼睛是人類心靈的窗口”。學文和文娟的眼睛互相對視著,心靈的窗口互相敞開的。“石骨鐵硬”的寧波老鄉,曾經居住在對門的上海鄰居,又在遙遠的邊疆同一城市工作,這是多麼難得啊!正像人們所說的那樣,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時候學文和文娟似乎一見鍾情了,互相通過心靈的窗口已經洞察到對方純潔的心靈,都以為對方是自己的知已了。
吃好午飯後,客車繼續向東行駛在高山深穀之中。碎石鋪成的簡易公路顛簸不平,顛得旅客們東倒西歪,有的女旅客嘔吐了。可是文娟很能適應旅途的惡劣環境,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也不知道疲倦,她饒有興趣地問學文:“儂姨夫也住在阿拉五號?他姓啥?”
“是的,他姓周。解放後支援大西北,姨夫和姨媽調到甘肅人民銀行去了。”
“儂說的是住在二樓的周家,阿拉叫他寧波伯伯,阿拉住三樓,儂回到了漢口三德裏以後,再到上海集寧裏老家來白相和,聽見伐。”
文娟熱情的邀請學文到上海去玩,學文在邊疆呆了八年,除了回家探親,他也是很想回上海、寧波老家周遊一番。因此,他很高興地答應了文娟的邀請,他說到時候他會拍電報來的。
客車行駛了一整天還沒有出省,總共才跑了三百多公裏。天已經黑了,旅客們風塵仆仆地下車來忙著找旅館住宿,住下來以後洗頭洗腳、清洗身上的塵土,接著便到餐廳去吃飯。文娟說晚餐阿拉來買單,老鄉儂勿要客氣了。小餐廳裏食品很簡單,飯菜也不大幹淨,綠頭蒼蠅時有可見,學文說隻要填飽肚子就行了。
這裏是一個小城鎮,這個城鎮的名字很動聽,叫做富安城,既富裕、又安寧。就是市容實在太簡陋,隻有一條碎石路麵的街道,僅有半裏多長。學文陪著文娟飯後來街道上散步,昏黃的路燈光下,擺著一些賣吃食的地攤,這個小城鎮位於小平原中間,當地人都叫埧子,這條冷冷清清的街道使旅客們越發感覺到單調乏味,大家以為已經顛簸一整天了,還是早點回旅館休息去吧。
第二天清晨,客車繼續爬山,漸漸山坡比較平坦了,繼而行駛到了柏油路麵上。大家感覺到客車已經出了省界,公路路麵也寬敞多了。
客車終於到達了兩廣地界,地形地貌也變了。公路兩旁的莊稼也很旺盛,柏油路麵又平坦又寬敞。學文和文娟都感覺到坐在客車裏舒服多了,於是又興高彩烈地攀談起來。
文娟問:“老鄉,儂那能會到邊城來工作和?”
“阿拉原來在省地質局實驗所搞水質分析,後來去支援地方礦山,礦山下馬後到邊城機械廠搞材料分析。”學文簡明地回答。
“阿唷!阿拉不但是同鄉,原來還是同行和。”文娟輕輕地驚呼,她怕影響周圍旅客的安寧。
學文親昵地告訴文娟,而且深有感觸地說:“阿娟啊,阿拉捧錯飯碗了。儂女孩子姆啥啥,阿拉男人家捧了隻玻璃飯碗實在不可靠。阿拉真後悔當年在學校裏那能勿學機械呢,捧著一隻機械鐵飯碗去到哪裏都有用場和。”
“老鄉,可惜儂後悔也來不及了。”
“阿娟,阿拉廠裏材料分析工作可有可無,廠裏根本不重視,所以阿拉經常到車間去幹機修鉗工,人家都叫阿拉老鉗工。”
這一天晚上客車停靠在兩廣西部的一個重鎮,這裏的市容要整潔多了,旅館餐館也都很幹淨,學文點了好幾個葷菜,其中有一個咕咾肉,廣味的菜肴吃起來很有滋味,經曆兩天的旅途勞累,他與文娟都飽食一餐,飯後依舊去逛馬路,這裏盛產南方水果,文娟喜歡吃香蕉、梨子,便買了好些回來。
第三天清晨客車又向東行駛,離家越來越近了,學文和文娟也越來越興奮,他們一邊吃著香蕉,一邊拿出照相機來,覺得兩廣沿路的風景很美麗,是屬於喀斯特地形地貌。人們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學文沿途照了好多相片。他喜歡用近距離的人頭像陪襯上遠距離的山水風景,他覺得這樣照相是最有意思的。他給文娟照了好多這樣的人頭像,照相的時候,人物頭像相對是靜止的(都在客車上),因此頭像很清晰,而陪襯的景色是移動的(因為客車在行駛),所以背景比較模糊,文娟也用同樣的方法給學文照了相,這一天兩人都覺得很有意思,在邊城買汽車票的時候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奇遇,照相給他們留下了永遠的紀念。
第三天下午客車終於到達了廣城,學文和文娟急急忙忙跑到火車站排隊買車票,學文要到漢口,文娟要到上海,兩人很快就要分手了,他們真有點依依不舍,手拉手地在火車站廣場上溜達,學文又拿出照相機來,請同車來的一位老年旅客給他兩照相合影。上海姑娘是很大方的,覺得男女朋友在應旅途的惡劣環境,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也不知道疲倦,她饒有興趣地問學文:“儂姨夫也住在阿拉五號?他姓啥?”盟海誓,記起了他們美麗的相遇,記起了他們的抵死纏綿,記起了他們的互相傷害,也記起了愛情的生離死別……
短短幾年,卻猶如隔世般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