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車到了沾益站。學文說這回轉車可以慢慢行動了,因為短途的火車票容易買到,旅客又不多,不需要用百米賽跑的速度去搶購火車票了,開到省城去的是小火車。

小火車的軌距隻有一米,是早年法國人設計建造的,小火車從沾益到省城,再開往邊城等地,還可以開往越南首都河內,小火車上服務質量是蠻好的,有食品供應,客飯送到車廂裏,服務員提著大茶壺免費為旅客提供茶水,學文就不需要下車去搶購食品了,而且車廂裏的廣播喇叭連續播放邊疆民歌,使旅客們感到輕鬆愉快,學文他倆坐在座椅上喝著茶水,就感到比前二天舒適多了,學文又開腔了:“阿娟,省城快要到了,今年廠長要阿拉常駐省城搞材料供應和聯係對外的加工業務。廠裏有駐省城辦事處,就設在東風旅館內,今天晚上阿拉就住在那裏吧。”

“小阿哥,晚上沒有火車到邊城去嗎?”

“阿娟,你沒有聽說省裏有十八怪嗎?其中一怪就是火車沒有汽車跑得快。今天的旅行不正好證明這一怪嗎?”

“好在隻有幾個小時的短途旅程,車廂裏的服務質量蠻可以的,坐小火車就是速度太慢了。”

“阿娟,你不知道邊城到錫都還有小小火車嗎?小小火車隻有六寸軌距,爬坡的時候,正如老黃牛拉破車。小夥子下車撒泡尿,再追上車去還來得及呢。”

小火車終於到達省城南站,旅客們順序慢慢地下車來,學文看到不遠處有一家餐館,正在供應過橋米線,便與文娟一道進了餐館,這裏的邊橋米線是很講究的,盤子裏有雞腿、生魚片,還有雞棕和草芽,配上油汪汪的一大碗雞湯,他們先將生魚片放進雞湯裏,用筷子攪拌,然後再把其他食物放進去,這一大碗油汪汪的雞湯內容太豐富了,他們慢慢地品嚐,以彌補前幾天充饑生活中的營養不足。

肚子飽了,他們坐公交車來到東風旅館,安排好了住處,文娟就睡覺去了,正好科長也在,他對學文說:下午你好好休息吧,明後天我們去跑幾家廠家聯係協作件加工業務,廠裏正等著找米下鍋呢。學文也就回房間睡覺去了。

學文睡覺醒來後和文娟一起去逛街,學文聽說省歌舞團正在勞動劇場精彩演出,就和文娟一起去買今晚的票子。買好票子後學文又想起端市街有一家很有名氣的小吃店,專賣鹵餌塊。小吃店就在不遠處,外地人難以找到的一條小街上。學文常來省城出差,熟悉這裏的大街小巷,於是他興趣勃勃地陪著文娟來到小吃店,已是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學文說就把鹵餌塊當作晚飯來吃吧,文娟接著說:“中午過橋米線吃得太飽了,阿拉隻能吃半碗。”

學文買了二碗鹵餌塊,一盤鹵菜,要文娟盡量吃,剩下來的他負責吃光,文娟覺得鹵餌地味道蠻好的,就是鹹了點,她要加些醋調味,學文連忙說鹵餌塊就是要鹹點才好吃,不要加醋了,文娟覺得老奇怪,小阿哥怎麼不讓我加醋呢?一直到他倆離開小吃店的時候,學文才告訴她,上一趟他到小吃店,看見一隻老鼠死在醋缸裏了。

回到勞動劇場,觀眾已經陸續進場了,學文他倆坐在樓上後排,距離舞台是遠了,好在他倆視力都很好,開場後群舞中學文發現有一位光彩奪目的明星,他驚喜地問文娟:“你知道中間的這一位是誰嗎?”

“楊麗坤”文娟立即驚呼。

楊麗坤是全省各族人民非常喜愛的演員,沒有一點大明星的架子,她活躍在群舞之中,觀眾們的眼光隨著她的身影而移動,學文他倆都十分驚喜地注視著楊麗坤的舞姿。一直到終場她都在群舞之中,她不是烏蘭托娃,她隻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舞蹈演員,每個月的工資也隻拿幾十元,可是她確實是光彩奪目的大明星啊!

看完了群舞中的楊麗坤,他倆從劇場出來,情緒都很激動。他們想到隻有十七歲的楊麗坤在電影“五朵金花”中的精彩表演,配上大理的秀麗風光,優美的白族歌舞,回想起來就激動人心,一九五九年電影“五朵金花”放映以後,全國正處於困難時期,挨餓的人們看了電影“五朵金花”會感動高興快樂起來,甚至會引起一陣陣的歡笑聲。

今天他倆看到了楊麗坤舞台上的精彩表演,也是多年來單調、枯燥的精神生活中很難得的一次享受,夜很深了,他倆漫步在東風路的林蔭大道上,心情還很激動,學文說道:“今天科長要阿拉暫時留在省城工作,明天一早阿拉送儂到火車南站上車。”

“小阿哥,阿拉覺得一個人上車太孤單了。”文娟有些傷感,真是與小阿哥難舍難分了。

“阿娟,才一天時間啊,當年儂初來邊城的時候,不是在旅途上熬了十多天嗎?”

“小阿哥,那麼儂什麼時候才能回到邊城呢?”

“很快的,肯定要不了幾天時間,廠裏停產了,阿拉得抓緊去找米下鍋。”

文娟沉默了,她感到不但在旅途上,而且在現實生活中都離不開這位小阿哥了。在燈光昏暗的林蔭大道上,她轉過身來雙手撫摸著學文的雙肩,學文乘機把她抱在懷裏,輕柔地說:“阿娟,阿拉真想親親儂。”文娟沒有拒不需要再用語言來表達了。

學文想起了一位要好的同事曾對自己說過,能夠和女朋友親吻,這樣的關係已經差不多了。可是學文心裏很明白,對於這位邊城的上海姑娘並非如此,和她的關係隻能到此止步了,決不能再向前跨越一步,這一點學文是牢牢記住了的,自己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她的自由,而且她的選擇引起了自己心靈的共鳴。

他倆都願意永遠這樣的生活,自由的鳥兒陪伴著他們,鳥兒和他們一起歌唱,生活是多麼幸福。

多麼美好的夜晚啊!

他倆回到了東風旅館,在大門口遇見了科長。科長問道:“你們這麼晚才回來?”

“我們看楊麗坤的舞蹈表演去了。”學文回答。

科長是南下幹部,貧下中農出身,畢業於南京軍政大學。他的同學有的當上局長,有的當上縣長,也有在州裏當大官的,郭州長就是其中的一位,其實科長是很有工作能力的,是一位有文化的工農幹部,隻是脾氣暴躁一些,容易和領導頂撞,還會冒出幾句粗話來,同時,在政治上也不積極要求進步,至今仍是一位黨外人士,而且年齡已到三十好幾了,仍是孤家寡人一個。他對自己的現狀很滿足,他也可以算是一位無拘無束的自由人。

學文讓文娟先回房間,他想和科長聊聊。他和科長是誌同道合的,科長首先問他:“我怎麼沒有見過你的這位女朋友呢?”

“科長,這是我的老鄉,我們是在回家探親途中才認識的,她在邊城電廠工作,自然走到一起來了。”學文解釋道。

“這位姑娘看來是很有氣質的,人長得也漂亮,真是邊城的一枝花啊!你要抓緊時間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科長,再好的機會我也不能想入非非。我心裏很明白,我這一輩子也會像您這樣成為自由人士的,無牽無掛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也很滿足了。”

“話可不能這樣說,我是沒有合適的對象。如果有你這樣的機會,我肯定會努力爭取的。”

“科長,你不了解我們的情況,雖然我們都是寧波人,但她是在上海生長的一位徹頭徹尾的上海姑娘啊,她是決不會在邊城安家落戶的。”

“我知道與上海姑娘交往是不能談論婚姻的,我們邊城雖然與上海相距遙遠,交通閉塞,可是邊城的人文環境還是很不錯的,和上海姑娘在這樣優美的環境裏自由自在地交往也是很幸福的。”科長也是很理解學文他倆的。

幾天的旅途生活使文娟感到很疲倦了。這天晚上她睡得很香,甜睡中她還做了一個美夢,夢見弟弟畢業後分配到上海機床廠工作。在中秋佳節的夜晚,她爸爸也從大西北回到上海來了,爸爸媽媽和弟弟在亭子間樓頂的涼台上,在皎潔的月光下盡情賞月。爸爸媽媽麵向著西南方向,心想著遙遠邊城的女兒頻頻招手,嘴裏念著:阿囡回來吧!阿囡回來吧!弟弟沒有作聲,但是眼眶已經濕潤了。大家麵對著西南方向遙遠的邊城望眼欲穿......

文娟驚醒了,天也已經大亮。她趕緊起床收拾行李。學文進來了,他關心地問道:“阿娟夜裏睡得好嗎?”

“算是做了一個美夢,夢見弟弟分配在上海工作,夢見爸爸回到上海來了,在中秋佳節的夜晚,在皎潔的月光下......

學文連忙打斷她的話,接著說道:“阿娟,阿拉牢牢記得一九五九年的中秋佳節,當時阿拉還在邊疆礦山上工作,看到小賣店有月餅供應了,才知道今天是中秋佳節,阿拉也思念家裏的親人啊!希望他們團圓在一起過好中秋佳節,阿拉立即到郵電代所電彙了一筆錢給家裏,阿拉寧波人都是在八月十六過中秋佳節的,那天阿拉大哥、小哥,還有姐夫都從外地趕回家來團圓。媽媽在樓下廚房間裏忙碌著,喜悅中想起了在那遙遠邊城的小兒子,正當她抬著熱氣騰騰的菜盤子上樓的時候,忽然聽見門外叫喊:‘邊城電報、邊城電報。’媽媽心中猛地一驚,以為小兒子出事了,菜盤子自然從手上落下來,哥哥姐姐們急忙下樓來看,原來是一張電彙單,大家的心情才漸漸地放鬆下來了。不過再也沒有心思去賞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