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殘陽如血的下午裏,我穿著一雙爛得近乎身首異處的灰黑色的布鞋在奪命狂奔。
我聽見風在耳邊呼呼乍響,我聽見自己那喘得像一隻行將斃命的野獸發出的聲音,我感覺到生與死的對映之光,在遠處閃閃滅滅。我亦感覺到我全身的力氣在雙腿下慢慢地流失,那絕望的驚惶,如一匹棕黑色的野馬在我眼前領跑。
追在我的後麵是五個全武裝的日本兵。他們的腳雖然短,但是卻穿著很好的鞋子。他們的手也像腿一樣短,但是他們手中都拿著一把瞬時間便能奪人性命的三八式步槍,腰上別著鋒利的軍刀,幾十發甚至是上百發的子彈。
所以我懷著狂噪無比的絕望在耗盡一生的力氣來逃竄,我雖已虛弱到極點,但卻不敢放慢腳步,因為我正奔逃在一塊連半隻兔子都無法藏身的空地上。也不敢回身望一望在身後舍命窮追不舍的幾個日本兵,我知道他們也差不多是燈油耗盡了,因為那幾個缺德的家夥已經追了我一天一夜了。
我身上並無什麼驚天密件,也不身居要官,他們這般咬牙切齒地跟在我屁股後邊不舍不棄隻是因為我是一個中國人,而他們就是要我的命,以殺我為樂,以殺我為榮。在侵略者的眼中,別人的生命隻是他們的戰利品,殺戮成為一種兒戲。
多殺一個中國人,會讓他們感覺到更多的虛無飄渺的榮耀,會讓他們獲取到更多的興妖作怪的勇氣。
正當我感覺在劫難逃的那一時刻裏,我翻過小山坡後發現右前方的幾百米處出現了一個村落。我毫不猶豫地往那村落搖搖晃晃的紮了進去。
跑著跑著,腳下的一隻鞋終於分崩離析了,我幹脆把另一隻也扒下來順手給扔了,光著腳尋找著一個看似能讓人比較安心的藏身之處。很快腳底便被地上的尖石磨破,一陣陣的刺痛,從腳底向全身發散。可我已全然不顧了,因為我發現了眼前出現一座比較大的院落,我撞開門,朝一間房屋竄了進去。
我很慶幸沒有驚動任何人,因為這是一座空無一人的院落,此時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房屋裏更是見黑了,伸手也不全見五指。我把那房門關上,靠著牆坐在門右邊的地上。門外一點聲音都沒有,靜得像鬧凶靈的陰宅。我努力壓製著自己的喘息聲,但是聽見自己那熱烈﹑沉悶,猶如擊鼓般一樣的心跳聲。
我用手摸了一下腳底,沾在手上的東西,黏乎乎的,還存有絲絲的溫度,那是被劃破的傷口淌出來的血。此刻一停下來,才感覺到那種疼痛又遞增了幾分。坐了幾分鍾,眼睛終於能適應了屋子裏的黑暗。我無心去觀察房間的格局與擺放設置,急著去尋找一件能夠起到防身作用的武器。幾番連爬帶滾的我終於找摸到了一根豎立在一個木櫃旁邊的有手臂粗的木棍。我拿在手裏掂一掂,手感不錯。
寂靜很快就被打破,幾個日本兵竟然也跟著摸進來了。他們並不是一通瞎衝亂闖,而是一種謹慎的小心翼翼,我立時就明白他們已經發現了我的蹤跡。傳言日本兵的鼻子是狗鼻子,還是真是有根有據的。
他們的手腳放得很輕,呼吸也調節的很勻稱,一點都不像是狂奔過一天一夜的人。他們的這種可怕的耐力讓我不得不產生強大的恐懼感。從聲音的判斷來看,他們進了院子之後便分作兩組人馬,一組兩人,一組三人,朝各個房間小心翼翼地進行排查。
很快我便感覺到有一組人慢慢地朝我所在的這間房子靠近了,不幸中的大幸的是,從腳步聲中可以判斷出朝我這邊而來的那組是兩個人的。他們將會一人端著槍在門的一邊警戒,一人在門的另一邊用手輕輕把門推開,然後便迅速把手縮回端起槍,接著兩人同時衝進來,行動連貫﹑快速,往往能把人打個措手不及。這種戰鬥模式是固定的,不可更改的,也是最有效的。
對於一個隻有一根木棍的人而言,這種慶幸仍然是可悲可憐的。他們已經衝了進來,行動勢如破竹。人在衝進來的那一刹那,他們的槍已經在隨時做好了射擊的準備。我摒住呼吸,背著牆緊緊貼在門後麵,握住木棍的手因為緊張而膩出大量的汗水,又或許是因為那洶湧襲來的饑餓感,讓腦袋出現可怕的暫時性的暈眩。
因為這幾個家夥的缺德的死追,我已經一天一夜沒得吃過多少東西,隻是在逃亡的途中,一看見有水的地方,便整個人紮進水裏猛灌幾口,或是在奔逃的路上看見有能咀嚼的草本植物,就順手摘了往嘴巴裏送,然後又繼續逃亡。
我暗暗地運了運氣,嚅了嚅因長時間缺水而幹裂的嘴唇。在死亡臨近的黑暗裏,我恢複了清醒,腦袋裏產生的一種灰蒙蒙的暈眩也神跡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