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的現在進行時
在生命漸趨庸常的日子裏,我依然懷揣著友誼的珍寶。我經常夢見自己是一隻黑色的沙燕,幼小的身影穿梭在黃昏的城市上空。我知道那座城市裏有我魂牽夢繞的友人和如美酒般甘甜的友情,這一切固守在心靈中,時時伴隨我行進的一生。
上世紀80年代末,我離開故鄉天祝到涼州城上學。和我同桌的是高尚琦,他的頭發和胡子都長得要命,他經常穿著夾克衫和喇叭褲,有著明顯的“時代特征”。
我起初有些怕他,不敢和他說話,而他卻溫和地向我問這問那。沒過一周時間,我們就熟悉了。他原來也在鄉下讀書,由於某種原因和幾個“哥們”胡混,不好好學習,家裏的大人才把他送到城裏的學校。環境的改變使他的惡習消除了。
學習之餘,他總要拿出一個塑料皮的筆記本,拿起筆,側著頭,認真地寫東西。有一次,他寫完後將本子給我,要我也寫幾句。我沒有推辭,在上麵寫了一首小詩。他看後一個勁地誇我寫得好。以後的日子裏,那個本子就成了我倆共有的了。有時候是他先寫,我後寫,有時候是我先寫,他後寫。“在一唱一和”的書寫中,我倆的寫作水平有了很大的長進。現在想來,是尚琦引領我走上了文學之路。
我和尚琦的家境都不好,各自的手頭沒有零花錢,一到周末,別的同學都出去遊玩,我倆就留在空蕩蕩的宿舍裏。學一會兒功課後,倆人就躺在一起閑聊。實在寂寞的時候,尚琦就帶我去中心廣場轉轉。
廣場西北角樹蔭下的石椅是我倆固定的坐處,尚琦稱它為“廣場銀座”。躺在“銀座”上,我倆看著城標上的“馬踏飛燕”,不約而同地朗誦起漢武帝的詩句:“天馬徠兮從西極,經萬裏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對騰霧淩空、橫馳萬裏的“天馬”心存敬佩,頓時豪情勃發,尚琦拉起我,他的左手有力地向空中一揮,對我說:“走,學習!”
臨近高考,我要回到天祝參加考試,麵對分別,我和尚琦一樣傷感。我們不知道這一別何時再能重逢,平時很堅強的尚琦在給我捆行李時默默無語,淚珠在眼眶內打轉。我坐在床沿上看著我的好朋友、好兄長尚琦,我倆相處的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我禁不住哭出聲來。尚琦把捆好的行李背在身上,一句話沒說,拉起我送我到車站。
我坐的班車啟動了,我和尚琦都揮著手,漸漸看不見對方——這一揮手,這一別離,竟相隔了十年的光陰。
我和尚琦的友誼建立在各自貧賤的歲月裏,像山野的一泓清泉,純真甘甜。春秋風霜結滿了離情,匆匆的腳步穿越了時空,天地滄桑,遠方的人啊,曾經的情誼讓我們苦苦追尋!
那年,我考人甘肅合作民族師範專科學校,一去就是四年,盡管在假期要回到天祝,但是,沒有機會到涼州去找尚琦。
我得到尚琦的音訊是在1999年,這年我在家鄉的中學從教。有次與老家在涼州的張老師閑談時得知,她正好和尚琦是鄰村,她說,尚琦考上的是甘肅省政法學院,畢業後分配到古浪泗水派出所當民警,一次他騎摩托車外出,路上為了避讓一輛農用三輪車,摩托車撞到路旁的大樹上。他傷得很嚴重,後經三次大手術,保住了性命,但右腿留下了殘疾。
我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十分難過,我為尚琦的命運擔憂。我問張老師尚琦現在在哪兒,她說好長時間沒去家鄉了,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我幾次要動身去涼州找尚琦,但我被調往縣委宣傳部,剛去新單位工作很忙,脫不開身,遲遲沒有去成涼州。
2000年的一天,我在單位上接到了尚琦打來的電話,聽到尚琦熟悉的聲音,我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十多年了,我們彼此失去聯係,音訊隔斷,這一刻從電話裏聽到對方的聲音,正是人生中的奇緣!
他興奮地說,他從我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知道了我在縣委宣傳部工作,他從電話本上查到了單位的電話號碼。他又告訴我他的傷治好後被調到古浪看守所工作。我倆在電話裏談了很長一段時間,臨掛電話之際,相互約定一定要見見麵。
在與尚琦通過電話的那個周末,我前往古浪看守所看望他。一進看守所的大門,尚琦雖然行走不便卻快速地迎了過來。我倆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人世的無常改變了我們往昔的容顏,卻沒有阻斷我們友誼的進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