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魃很煩惱, 他的新鄰居又來敲門了。老魃坐在電腦椅上轉了一個圈, 聽著敲門聲, 知道如果再不去開門, 家裏的門就又該換新的了。這個月已經換了二十扇門, 樓下賣門的都認識他家了, 盡管換門的費用是新鄰居報銷的。
老魃站起來, 打開門。
喬幫主靠在門上,叼著一根煙,張開雙臂想要擁抱一下老魃:“我們去海邊吧。”
老魃伸出手臂擋了一下:“我還得忙店裏的事兒, 沒空。”
喬幫主帶著一頂寬沿的遮陽帽,他叼著煙緩緩的抬頭,朝著老魃一笑, 露出尖銳的牙齒:“你不去, 我就在這兒吃掉一個人類,你知道, 我做得出來。”
老魃知道鮫人做的出來。人類本就是它們的口中餐, 眼中糧, 不要說吃掉一個人類, 哪怕是把這棟樓裏所有的人類都當做儲備糧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魃跨前一步:“先從我的手裏過幾招。”
喬幫主猛然抓住老魃伸出來的胳膊:“從你手裏過幾招, 你確定這座樓不會塌了?”
跟喬宣在這裏過幾招, 這棟樓還真得塌了。老魃猶豫的那麼幾秒鍾被喬幫主拉住手。他身後的門砰的關上,老魃不由得回頭,心裏默默的想出門沒帶鑰匙, 這回得換鎖了。
海風還是鹹濕中帶著清涼, 老魃站在海水中,看到鮫人從水中一躍而出,就如同很多年前在深海之中看到的那一瞥。
鮫人拉住常宣的手,他們朝著海水中的深處遊,鮫人黑色的長發就像是濃密的海藻一般在海中飄蕩著,迷蒙住常宣的眼睛。
常宣想要縮回自己的手:“我自己來。”
鮫人回頭一笑:“我來。”
鮫人拉著他的手在海水中遊蕩著,他們漫無目的,看上去還有些樂在其中。
鮫人突然停了下來,常宣聽到他說:“天黑了。”
鮫人回過頭來,湊近常宣,現在他們鼻尖挨著鼻尖,鮫人漆黑的長發落到常宣的肩膀,臉上。常宣聽到鮫人說:“我喜歡在夜晚出沒,喜歡咬碎人類的頭顱的聲音,喜歡吃掉鮮紅的心髒,我曾經吃掉過你的子民,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的屬下,我還曾經吃掉過很多的人類,我熱愛鮮血的味道,常宣,你恨我嗎?”
恨嗎?常宣似乎已經想不起來了,不恨嗎,可是心頭總有著隱隱的歉意,堵在那裏上不去下不來。
常宣還沒有開口,鮫人伸出一根手指捂住他的嘴:“噓,別回答,我都知道,我是一個妖怪,我有一個妖怪的心。”我無法良善,我不知悔改,我讓你愧對內心,皆因我本性。
鮫人笑起來,他輕輕的詢問常宣:“我能親你一下嗎?”
這雖然是個問句,但是鮫人的行為完全不是這樣的,他鬆開手指,抓住常宣的雙臂,低頭朝著常宣吻過去。
這是久違的跨越時光的第二個吻。
常宣睜著眼睛,看到鮫人的眼角落下一滴淚,銀色的珍珠落下來隨著海水飄動。然而,這個吻讓常宣想起來多年前與鮫人的一個吻,那個吻之後,他死在了鮫人的鋒利的牙齒之下。然而常宣現在想給這隻哭泣的鮫人擦擦眼淚。
常宣推了鮫人一下,想要抬起手臂。
鮫人順著他的力氣鬆開雙手。
常宣朝著鮫人伸出手去。他的手沒有落到鮫人的臉頰上,又縮了回去。
鮫人捂住自己的心髒:“我把這顆妖怪的心給你,都給你,我覺得這顆心有點疼,疼了太多年了,不給你,還會疼下去,給你就不會疼了。”
他說完,手指長出鋒利的指甲。
常宣看到鮫人的指甲刺穿心髒,看到這隻鮫人又掉下一滴淚來,銀色的珍珠落到都是血的胸腔。鮫人的胸口綻放出一朵紅色的花,紅色的花絲絲縷縷的朝著四周擴散。
鮫人的血液有奇效,貪婪的魚兒已經圍過來。
鮫人攤開手,常宣看到那顆鮫人的心髒。鮫人的手一合,鮮紅的心髒終於成了一朵潰爛的花,破碎開來,隨著海水四散。
常宣瞬間覺得周圍都黑了,海水中都是哄哄的聲音,是誰在叫他,常宣,常宣。
他的眼前也是漆黑一片,死了!即便想過鮫人會死,但是真實的看到鮫人死在他的眼前時,常宣覺得所有的海水都倒流到他的心髒中去了,要將他的心髒撐裂開。
疼,真的疼。
他的眼前緩慢的明澈起來,常宣伸出手朝著鮫人遊過去,拉住鮫人的手。
他的眼神堅定異常,抱住鮫人的屍體朝著海麵遊去。到了海麵之上,老魃脫下襯衫,捂住鮫人的胸口,將鮫人背到背上:“我帶你去找先生。”
先生總是會有辦法的。
常宣常常想。如果鮫人死掉了,那麼他將會用他的餘生記住他,想念他,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