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是黎明時分，天色微微暗，小豆子通常會拿毛絨絨的腦袋蹭蹭方百花的臉蛋，向她討要吃食，濕濡的鼻子涼涼的，經常把方將軍從夢鄉中冰醒。
“再睡會兒，囡囡，天再亮些，吃好吃的。”半睡半醒的方百花脫口而出，半抬著手，揉一揉小蓬頭，卻撲了個空，才發現女娃娃已經不在房裏了。
霎時間，方百花打床起身，噌一下躥出院門。
……
小豆子還是前幾天，在來回家的路上，從那夥賊人手裏救下的。
囡囡抱起來輕飄飄的，想來最近也沒吃好，又不知她的爹娘在哪兒，隻是在城中粗略的搜尋一遍，就在府裏住下來了。
方百花近日裏忙於發糧賑災，小豆子轉由丫鬟們照看，也還算是周全，隻是娃娃吵鬧著要見爹爹，倒讓眾人沒了辦法。
丫鬟們整日相伴著形影不離，吃在一起睡在一道，府裏人對於這個小娃娃多是歡喜，目光裏透著善意，即便經常叫嚷要找爹爹，也沒覺得聒噪。
恬靜的時光悠悠長，舒緩也又有了樂趣。
自打王小六從街上撿回一隻小花狗，府裏像是多了幾分生氣，歡笑聲漫過屋簷，散落府中四角。
小豆子經常躲在樹下抹眼淚，從前，爹爹最喜歡坐在樹下，不讓她陪著，總是催她快些回家。現在爹爹不見了，她就想在樹下等他，也隻有在樹下，才能讓爹爹看見。
每每這個時候，小花狗總一聲不吭地蹲在一旁，拿舌頭舔舔她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開解。
也有威風的時候，前幾日夥夫弄來了隻雞，舍不得吃，說是要留給百花將軍，係在棚子裏打算養幾天生幾個雞蛋，夜裏卻引來了偷食的野獸，不是黃鼠狼便是狐狸，尖嘴長身扇兒尾，個頭比它大一圈呢。
小花狗警覺，發現了不速之客，齜著還不算硬的牙就勇敢地衝了過去，嚎叫聲驚醒了熟睡中的夥夫，總算是府中的財產救了回來。
從那以後，小豆子吃到了雞蛋，也更喜歡小狗了，遇到吃魚吃肉時會特意留下點，拌到剩飯中，當成它的獎賞。
小豆子在小花狗的身上灌注了極大的愛，雖然隻有幾天，但她已覺得，小狗就像個不會說話的家人，默默地陪伴著自己。
從昨日下午以後，小花狗像是消失了一樣，整個府裏找尋不見，急得小豆子轉了十多圈，小腿都要跑斷了，還是沒有看見。
她以為，小花狗和爹爹一樣，都丟下自己了，都走了。
為此哭了一晚，但小豆子很乖，蹲在角落裏，坐在棉被上，不去打擾百花將軍休息。
後來睡著了，方百花抱起她放去床上，轉身聽見門外有人來報，說是找到了小狗了，可是已經被幾個士兵剝皮去骨，熬成了肉羹……
小豆子從躺上床的時候就已經醒了，聽到了門邊的對話，癟著嘴狠狠抽了幾下，趕忙合上眼裝睡，誰知那眼淚不受控製，眼皮一擠，流了半張枕。
大人多半不能理解她的痛楚，不就是條畜生麼，將軍府裏護衛周全，晝夜交替輪值，說起看家來，哪輪得到那隻小腿般大小的狗子，有這份閑情養著看家，不如養肥了吃。
小花狗死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正月初八一大早，方百花睜眼後發現小豆子不在身邊，急忙出屋尋找，到得後院老槐樹前，又見她躲在樹下，小手正挖著泥坑，將將凹陷出一尺地，拿碎碎片片的骨頭埋去裏麵。
……
埋葬好小花狗，小豆子回了屋子，一口飯也不吃，隻是睜著紅腫的眸兒，愣愣地捏著小襦裙，眼神飄忽，惟有細長的睫毛顫動，表明這個大姑娘正強忍著內心地哀苦。
她是個孩子呢，爹爹告訴她，遇到外人問起來，要說自己四歲了，那樣會有吃的。
她清楚的記得，爹娘還在的時候，給自己過了好多次生日，上一次爹爹特意買了七根糖葫蘆，爹爹說，等到明年，明年會給小豆子買八根回來呢……
她不恨爹不恨娘，不恨他們不回家，不恨他們不找自己，甚至也並不恨那些吃了小花狗的士兵，她知道餓的感覺，可是這家院子這麼大，有好多好多吃的，為什麼要，吃掉我的夥伴，心底冰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