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態那莊重,就像在舉行某個儀式一樣莊重,她的手慢慢觸摸我的嘴唇,接著往下觸摸我的下頜,我的脖子,我的鎖骨——
等將我上半身整個觸摸了一遍,她才緩緩睜開她的雙眼,朝我努力地笑了一下,已經瘦得不能再瘦的雙腮上竟然起了一片微微的紅暈,這是一種我所熟悉的她的羞赧的本能——
“怎麼樣?手感還不錯吧?嗬嗬——”我看著她笑著,想開個玩笑衝淡一下這種莊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氛——
梅兒又努力朝我微微笑了笑說:“我想把你的樣子鐫刻在我的靈魂裏,即使我死了,即使我從這個世界永遠的消失了,我也能記住你的樣子,你濃濃的眉毛,你憂鬱的雙眼,你高高的鼻梁………”
“你………”我嘴裏隻能發出一個字,然後喉頭就哽得說不上話來——
梅兒反而笑了笑,仰臉看著我說:“銘銘,你說人死後會有靈魂麼?………我相信有,你呢?………”
“會有的,會有的………”我的嗓音哽咽了——
梅兒問我:“你哭了?傻瓜………”
“沒、沒有,梅兒………”我扭過頭去,抬手擦了擦眼睛——
“傻瓜,”她說,“不要為我哭泣,不要,我希望我能帶著你的笑容離開,對我來說,那就是陽光………”
我又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轉過身看著梅兒笑了笑道:“好,我不哭,我沒有哭啦,傻瓜………”
“我們倆個都是個小傻瓜,你是我的小傻瓜,而我也是你的傻瓜………”她呡唇朝我微微一笑說。
唉!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思逗我開心!
這個晚上,我並沒有支開那張供陪護家屬睡覺的折疊床,而是睡在了病床上,睡在了梅兒邊上——
開始我們肩並肩平躺著,仰著天花板講了很多我們各自小時候的快樂荒唐事兒,然後我們又翻轉身體,麵朝麵躺著,這個時候我們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端詳著對方,我們倆人挨的距離很近,可以感受到對方輕微的鼻息——
梅兒用手輕輕**著我的頭發,我也伸手輕輕**著她的臉——
“銘銘………”她平靜地看著我說,“好好活著,快樂的活著,幸福的活著………你曾經告訴我,每個人死後,ta的靈魂都會變成一顆星星,我死後我也會變成一顆星星,我會夜夜在你頭頂上閃爍,我會關注你,關注你幸福不幸福,快樂不快樂,健康不健康………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愛自己——如果你想我的話,你可以抬頭望著星空,你一定會找到我的星星,那是我關注你的眼睛,我會監督著你好好活下去………”
我看著她,眼裏淌著淚,淚水模糊中,梅兒的臉仿佛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梅兒撅嘴嗔了一聲說:“傻瓜,怎麼越來越像個小孩了,不停地流淚………”
我隻看著她,喉頭堵得說不出話——
“陽光,我已經感到很知足了,你知道嗎?”她平靜地看著我,像一位母親一樣**著我的頭發,虛弱地說,“我以為你離開h市以後,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為我到死也不能再見你一麵了。可是在我離開之前,我卻再次見到你了,那天你出現在我的病房裏,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無法描述我當時的感受,又驚又喜,那種狂喜,那種驚慌失措,那種不想讓你看見我變得那麼難看的奇怪的恐懼………我簡直像是在做夢,夢見你突然出現在我的病房裏,帶著你那招牌式的笑臉,在你離開之後,我做過許多許多那樣的夢,所以,我以為那天見到你就是平常的一個夢境………可我還是發現那不是夢,是真的,是你,你來了,就在我眼前………知道嗎?銘銘,當時我的心跳得好厲害,就像我們戀愛的時候,就像我第一次在大學圖書館看見的那樣,那是我們第一次相遇………”
說到這裏,梅兒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自從我見到她以後她很少哭,她變得十分平靜,麵對死亡,她變得異乎尋常的平靜,而現在當她回憶起我們當初在大學校園裏相遇的心悸一刻,她笑著笑著就哭了——
我含淚看著她,伸手輕輕為她拭著淚滴——
“銘銘,你會幸福的,我知道,”梅兒看著我接著說,她的手依然輕輕地有節奏得**我的頭發,“允允姐人很好,雖然她的性格很特別,但她的心很好,她很愛你,以一個女孩的直覺,我知道她很愛你,非常非常愛你那種………知道嗎?我好嫉妒允允姐,我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的健康,嫉妒她愛你,嫉妒她說起你時那種得意洋洋而幸福滿足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