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很久沒吃過葷菜了,雖然並沒有食欲,但禁不住胃腸條件反射地一擰。
“去打飯。”肖棟道,“打完了來這邊兒坐。”
陸申秋頓了一下,走向警官專用的窗口,肖棟立刻叫住他:“哎。”
陸申秋:“?”
“去那邊兒打飯,”肖棟指指學員們的食堂,臉上似笑非笑,“想蹭警官的飯?想得美。”
陸申秋握緊了手裏的盤子。
肖棟看著他青筋浮凸的手背,道:“又想打架?”
“不。”陸申秋悠悠推了下眼鏡,轉身走了。
“打完了記得過來。”
肖棟同樣悠悠地說了句。
陸申秋之前來過幾次食堂,每次打好的飯不是被人打翻,就是惡作劇地往裏扔東西。
今天他打完了土豆白菜豆角,本來不想去警官食堂的,最後不知怎麼的,還是走了過去。
“這邊兒。”肖棟朝他示意。
陸申秋看不起其他人,也看不起肖棟,但肖棟起碼是和他說過兩句話的人,再怎麼著也比其他人強點。
兩人坐在了同一桌。
肖棟盤子裏有五六塊裹著糖醋汁兒的大排骨,完全沒有要分給陸申秋的意思。
陸申秋低頭吃飯。
他打了海帶湯,湯太燙了,臉還沒低下去眼鏡就被熏出了一層霧,饒是這樣還是喝了一口。
肖棟抬頭時,就見他鏡片朦朦朧朧的,薄唇也被湯燙得微微發紅,看著倒是沒以前那麼欠打了。
食堂裏放著電視,肖棟瞟了一眼,道:“那是你媽?”
陸申秋一怔,看過去,陸厲薇正代表綠海集團接受采訪,鏡頭切換到別的地方他才回過頭,“嗯。”
肖棟觀察著他的表情:“你挺喜歡她的?”
陸申秋筷子停住,抬頭,臉上掛著笑:“你是不是以為我真打不過你?”
肖棟愈加確認了:“還真喜歡啊?”
陸申秋:“……”
肖棟:“喜歡那她今兒來看你的時候你不說話?”
陸申秋冷笑:“她說話了嗎?”
“他媽的矯情,”肖棟語氣裏透著鄙夷,“你幾歲了?大老爺們兒了還跟你媽鬥氣。”
陸申秋:“關你什麼事?”
他凶狠的視線因為鏡片上殘留的霧氣硬被收斂了幾分,肖棟聳肩,寬宏大量地沒有計較他剛才的態度,也沒解釋自己為什麼忽然會在母親這件事上多話,轉移話題道:“你弟弟呢,我看你對你弟弟挺好的。”
陸申秋眼皮垂下去,肖棟沒看清他的眼神變化。
“……他不一樣。”陸申秋淡淡道。
“是不一樣,”肖棟向後靠了靠,馬靴和軍褲包裹著他緊實細直的長腿,兩腿交疊起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英姿颯爽,他笑了笑:“每月給你打錢,還拿那麼多東西。”
陸申秋放下筷子:“你今天話是不是太多了?”
“啊,”肖棟大方承認,“閑的吧,以前總一個人吃飯。”
陸申秋:“沒人和你吃?”
肖棟隨意道:“沒人敢。”
陸申秋:“……”
看肖棟又要掏煙,陸申秋抬了下眼睛。
肖棟點了火,他盤子裏還剩三塊排骨沒動過,對著陸申秋看了兩眼,道:“想吃嗎?”
陸申秋想起了之前那根煙,道:“沒興趣。”
“可惜了,特地給你留的。”肖棟兩腿舒服地往前一展,鞋尖正好碰到了陸申秋的腳腕上。
陸申秋厭惡地把腳往後移,冷笑:“你會那麼好心?”
肖棟隔著煙霧看他:“我什麼時候不好心了?”
陸申秋五髒六腑都被這句話惡心得泛起了酸水。
“真不吃?”肖棟問他,“不吃我就倒了。”
陸申秋:“隨便你。”
肖棟真把那三塊排骨倒了,倒完了把盤子往簍裏咣擊一扔,把負責收拾的阿姨嚇了一大跳。
肖棟站在食堂外的草坪上抽煙。
陸申秋出來時看見他了,裝沒看見,午休後要去勞動班做工,睡上半個小時才有足夠精力。
走進宿舍樓,他才經過一道門,忽然,聽見了門裏發出來的奇怪的聲音。
床板上下搖動的吱呀聲,刻意壓低的喘息聲,甚至還有誰隱隱的透著難耐的哭腔和求饒聲……
雖然聲線不同,但可以確定的是,對方雙方都是男人。
“這種事兒多了。”
肖棟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背後,帶著一身煙味。
“是麼。”陸申秋道。
他說得平靜如水無波無瀾,和那些第一次撞見這種事的毛小子大相徑庭,肖棟還真以為他是聖人,誰知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陸申秋壓著眼鏡駕的耳朵紅了。
本來挺白的一個人,突然紅了耳朵,氣質就有點不一樣。
肖棟忽然想起了他喝湯時燙紅的嘴唇。
回過神時,走廊裏走著幾個愣頭愣腦的學員,陸申秋早已經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3.
夜間,獄警們分頭查房。
誰晚上不好好睡擾亂紀律,就上一警棍,不服的直接扇巴掌,打服為止。
連著把幾個人扇成豬頭臉後,肖棟在128號房前停了一會兒,把要踹在門上的腳收了回來,用手推開。
裏頭早熄了燈,肖棟借著走廊的燈光往裏看,床上被子鼓起一塊,他又稍稍走近了一步——
陸申秋睡覺時把整個腦袋都埋在被子裏,也不怕憋死。
肖棟以前也查過房,但不記得陸申秋當時是不是也是這種睡姿。
這樣一想,他忽然發現屋子裏有點兒冷。
初冬,監獄裏已經開始供暖了,肖棟剛從別的號子裏出來,兩廂一對比,陸申秋這屋就冷得特別明顯,他一開始還以為是暖氣出了問題,伸手一摸卻是熱的。
他又去檢查窗戶關沒關嚴,結果不檢查還好,一檢查卻發現窗戶上破了個大洞!
看形狀是被什麼人從外麵扔了石頭進來。
想起平時跟陸申秋不對付的學員們,肖棟轉身抬起腿,對著陸申秋的被窩踢了一腳。
沒踢到身子,隻把棉被踢了個坑。
“哎。”他叫道。
裏麵沒反應。
肖棟:“128號。”
裏麵還沒反應。
肖棟:“陸——”
他頓了一下,發現自己忘了對方名字的後麵兩個字。
秋還是冬來著。
肖棟沒有耐心琢磨,直接去扯陸申秋的被子,一扯居然還真讓他扯下來了。
之所以那麼容易扯下來,是因為陸申秋已經睡著了,白天幹了那麼多勞動,還有肖棟給他加的那些活,回來後除了洗澡睡覺,實在沒有精力想別的。
肖棟本想立刻把人叫醒,但在目光落到陸申秋的臉上時,居然破天荒地遲疑了一下。
這人睜開眼時就是一副欠揍的德行,沒想到睡著的時候倒是相當乖順。
肖棟聽到了陸申秋的呼吸聲。
……
身子往前傾,手撐在被子兩旁,他不知不覺地就變成了上半身俯趴在陸申秋上方的姿勢。
居高臨下地俯視陸申秋睡著的五官,肖棟也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等意識到時,他的臉離陸申秋的臉隻剩下一個拳頭的距離,肖棟及時刹住,自己也不明白剛才要做什麼,隨即粗暴地一搖陸申秋的肩膀:“哎!醒醒!”
“……嗯?”
眼前緊閉的眼皮緩慢睜開,陸申秋真的睡熟了,睜開眼的一刹那的表情甚至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