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它關在棺材裏, 他拍著棺蓋大叫:“師父, 你醒了嗎?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善水啊, 你把我關起來做什麼?”
善水……
他的名字嗎?
好聽。
就是要把他關起來。
這樣他才不會亂跑, 跑到它看不見的地方。
它伸出手, 碰觸到他。
它在裏頭呢。
在他身後。
他僵住了。
“……師父?”
嗯?
喉嚨好像發不出聲音, 不過它有回應他的。
他聽到了嗎?
它冰冷的手將他的身體環住, 讓他動彈不得。
……總想要做些什麼。
不過,
……棺材好像有點小。
還是睡覺吧。
冰冷幹燥的空氣,因為他的存在, 好像變得濕潤鮮活起來。
它感覺自己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擁抱他。
擁抱了還不夠,想要自己冰冷的血液滲透進他溫暖的血管,想要自己死掉的靈魂浸入他還活著的肉身, 想要化成粉末, 鑽進他的呼吸內。
就在它覺得自己僵硬的心髒快要再度跳動起來的時候,發現他半躺在它身上, 睡著了……
……
翻過身, 將他壓在下頭, 緋紅的眼睛盯著他。
一開始隻是想要看著他, 想要他在它的視線中。
後來知道是徒弟。
徒弟是什麼呢?
不能吃。
但是是它的。
嗯, 它的。
所以要在一起。
然後呢?
想了想, 低頭湊近,越來越近,湊到臉頰邊, 悄悄地咬了下方善水的臉頰。
……
還是很餓。
真的不能吃嗎?
總覺得, 想要吞掉。
不能像食物那樣囫圇吞棗。
得一點點地舔開他的皮膚,細細地啃盡他骨頭縫裏的血肉,吸幹他骨頭腔裏的髓,他的喉嚨,他的嘴唇,他的眼睛……一點點,一點點地,吃完。
它歪歪頭看著眼前的人,安靜地躺在他懷裏。
真吃得那麼幹淨,他就沒有了,還是更喜歡他笑著和自己說話,一聲又一聲地叫它師父的樣子。
……算了,餓著吧。
它將他耳邊碎發撩開一點,重又躺回他身側,冰冷的唇齒埋在他的頸窩間,瀑布般的長發如流瀉,鋪滿他全身。
黑暗狹小的棺木中,靠在一起的兩人交頸而臥。
那雙充滿血腥的緋紅雙眼在方善水的耳側合攏,收起了危險而恐怖的煞氣,尖長的指甲也如收入鞘中的刀刃,服帖地放在方善水身上。
安靜的棺木中,隻聽到一人清淺的呼吸。
·
“師父,徒兒下山去了。”
……下山。
看著他在棺前叩首,它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離開了。
不止是待在讓它無法看到的房子裏,而是要到它摸不到感覺不到,也無法影響他的地方去。
他也不會每天都來和它問好,叫它師父。
一時間,黑暗的山洞裏靜得落針可聞,周圍莫名彌漫出一股寒氣,很壓抑,氣氛變得沉重而冷肅,充滿了異樣的壓力,他感覺到了不對。
棺木下,帶著寒氣的黑色陰影荼毒著地麵,在上麵覆蓋一片又一片的白霜,將跪在棺木前的人,囊括在寒氣之中。
很冷,他的呼吸都變得凝滯,仿佛要在周圍的寒氣中凝結成冰。
它看到他的眼神有點恍惚,似乎受到了這股寒氣的影響,不禁伸出了手,挨上了他的臉。
它看著他呆了一下,隨即抬起頭想要看它。
它縮回了手,回到了棺木中。
不想讓他看到現在的它。
又冰冷,又僵硬,臉色發青,頭發很長,腥紅的眼,烏紫的唇,口中還有獠牙……相比他來說,它好像很醜的樣子。
它喜歡的他是溫暖的,柔軟的,臉色白而不青,頭發不長,溫潤的黑眼睛,淡粉的唇,一口整齊的小白牙,嗯,指甲也不長,還有好聽的聲音。
它真醜,和他完全不像一種生物。
不能讓他看到它。
不然,也許會被討厭,然後被嫌棄。
被它咬到會生氣,被它抱著也會拒絕,不會再帶著溫度地喊它師父,可能會滿臉惡心仿佛看到一個怪物。
……
傷心。
棺蓋合得緊緊的,好像也沒有打開過,隻有地麵上彌漫的寒霜,一點點凝縮起來,從四周收攏,聚集到了棺木之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