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幾位大師莫非也要想法子為他出力?”
“不錯。璧月大師為他生前營造庭院,死後建造墓地;皎鏡大師保他終身不患絕症,安享晚年;墟葬大師替他找好風水極佳的居住寶地,死後陰宅庇佑子孫萬代;傅傳紅嘛,可以年年作畫一幅,為他記錄一生光輝,永世流傳;青鸞大師當然須給他做壽衣,不過現如今,每年贈送新衣若幹恭祝高壽就可;丹眉大師負責打造殉葬品,山主尚且健在,平時做點賀壽的禮器表表心意;陽阿子大師最輕鬆不過,彈曲子為山主解解悶,讓他有生之日享盡耳福,也就是了。”
紫顏指著自己說道:“那麼我們易容師,是要保證他時刻貌若少年,永駐青春?”
姽嫿不住點頭:“孺子可教,聽師父說他貌如壯年,該是易容師的手筆。”
紫顏沮喪地道:“原來如此,全奔了他一人去,十師會有啥可玩!”
過往遇敵遭險並不能讓他焦躁,一聽說無法施展才華,紫顏一下自狂喜跌落至沮喪,覺得這有錢人可惡不過也自私不過,將一群有偌大才智的人如此浪費驅使。若非一心想見識其他幾位大師,真不願再前行去見這勞什子富貴山主。
姽嫿難得見他心躁情急,玩味地看了半晌,捂了嘴笑道:“這不過是他初辦十師會時的盤算,現如今隻管出金子,各家送些薄禮略表心意。我說盛會指的是屆時各位大師各顯本事爭奇鬥豔,須知長生不老、死而複生這難題,若是真的孜孜以求,確能讓我們這些人本領精進呢。”
紫顏一怔,想到自己對天改命的心願,何嚐不是逆天而為,迎難而上?十個行業的傑出英才借此機緣聚首,也須有此雄厚財力才能舉重若輕。如此一想,攖寧子本意雖俗,倒成全了各家才藝百花齊放。他的心思不由又活絡起來。
姽嫿瞧出他心意,安撫地道:“你定是覺得為他一人恢複容貌太過簡易,其實這回有那許多高手,單學學人家的本事觸類旁通,也夠你一輩子受用。”紫顏精神一振,道:“我要尋文繡坊的青鸞大師,學個一招半式回去。”
姽嫿心中一動,側過臉看他風中的輪廓,星眸閃爍,是想念起某個人了吧。她陪他並肩站在船頭,感受晚春的夜風拂過臉龐,三個人同玩耍的日子就在眼前,起落如燈影明滅,那一刻心尖的暖,怎麼也吹之不去。
正在此時,有個麵色黧黑的船夫跌跌撞撞跑來,衝姽嫿大喊:“你家先生出事了!”兩人色變,奪路趕回傅傳紅的居室。隻見那位國手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旁邊立了一人,反叫兩人更為緊張。
先前那個灰袍光頭跪立在跟前,正擺弄傅傳紅的腦袋查看,碩大的耳墜折著燭光,燒成一個亮環。紫顏和姽嫿麵麵相覷,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伸出手去,同聲道:“不勞煩先生!”把灰袍人往旁邊擠去。
灰袍人不以為意地道:“咦,你們是他弟子?來,告訴我,住在此間的定是傅傳紅對不對?我幫你們救醒他,你們讓他給我作幅畫成不成?唔,就畫我騎在青牛上吧!最好嘴裏叼根稻草,手中拿支橫笛--”
他兀自嘰嘰呱呱說開了,紫顏乘隙為掛名師父搭脈辨苔,查探中毒情況。破碎的杯盞,古怪的茶水,可疑的情景一望即知是中毒。好在傅傳紅淺啜後即覺不對,棄杯不再飲,因而中毒不深。
紫顏想了想,走到案前準備擬幾味藥,又覺太費辰光,猶豫不決。灰袍人在一旁嘿嘿笑道:“小丫頭,為何不來求我?”紫顏不理他,徑自提筆寫方子,灰袍人湊過頭來掃了兩眼,又笑道:“呀,似模似樣,可惜是老人心腸。”紫顏頓筆,道:“敢問什麼叫老人心腸?”
灰袍人聽他說話,眉頭一皺,仿佛纏上什麼煩心事,搖了搖頭道:“你這藥方是個慢性子,等藥熬好了,你師父也閉眼去了……”姽嫿插嘴道:“喂,你別咒我家師父!這點小毒,難不倒我們,也絕害不死師父!”說完,伸手在傅傳紅鼻尖點了點,灰袍人嗅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前塵舊夢般在心頭晃了一晃,便暗暗遁走。
他當下了悟,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傅傳紅的弟子,有點真材實料。呀,你們不許我救你們師父不要緊,我去領個人來,他救人的法子最快,你們求他就好!”說完,樂嗬嗬地蕩出門去。
紫顏望了他的背影,道:“他知道傅傳紅的名諱,該是赴會之人,若真是皎鏡,讓不讓他醫呢?”姽嫿歎氣道:“隻怕被他醫過,一條命先去了半條,傅傳紅文弱畫師一個,禁不起他折騰。我的香隻能為他守得靈台清明,你的藥偏又太慢。”紫顏道:“或者取一味臭氣熏天的藥物,逼他吐出來如何?”姽嫿聞了聞地上的茶水,搖頭道:“此毒循脈而潛,早入髒腑,吐也無濟於事。”
兩人煩惱之時,灰袍人拽了一個倜儻的青衣男子入內,那人進屋不看倒地的傅傳紅,目光直飄向男扮女裝的紫顏。他盈盈的笑容甚是溫柔,紫顏消受不起,勉強笑道:“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鄙人墟葬。”青衣人說完,紫顏心中一驚,知他是名滿天下的堪輿師,正是此次十師會的首要人物。墟葬卻不在意,一雙眼繞著紫顏如穿花蝴蝶,邊打量邊寒暄道:“敢問小娘子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要不要測個八字,看個手相?”
紫顏被逼得無路可逃,在屋子裏一步步後退。姽嫿認得墟葬,當下瞧得有趣,躲在一邊捧腹大笑。灰袍人也在大笑,不經意地轉頭對她說道:“你們虛凰假鳳,究竟想騙誰?”
此時墟葬的眼神突變淩厲,紫顏頓覺四麵八方有巨大壓力湧來,再看腳下被他逼入一個死角,留心想了想奇門方位,正是九宮中的死門。姽嫿用眼角掃見灰袍人袖中兩手內有尖細的銀針隱綽閃光,而她已無處可退。
姽嫿肯定對付自己的就是皎鏡,若用迷香放倒對方,未免太不恭敬。嗬嗬一笑,她手若天女散花,撒下鎮靜心神的沉香之末,朗聲說道:“霽天閣姽嫿、沉香穀紫顏拜見兩位大師。”同時,兩枚月牙犀角亮在手心。
墟葬退後一步,目光恢複柔和,先前的殺氣如點水的蜻蜓,倏地飛過。紫顏想起姽嫿說過,穀中曾救了師父一命的房屋設計正出自墟葬之手,對他頗多感激,立即朝他認真拜了兩拜。
灰袍人收回銀針,摸著光頭招呼道:“我是皎鏡,可不是和尚,別跟我客套!”又想走近傅傳紅,姽嫿以身攔住,惹得皎鏡氣惱道:“好,好!不許我救人,我當真不管了!”
墟葬撇下紫顏,一把抓住姽嫿的手,笑眯眯地道:“鬼丫頭,居然是你!裝神弄鬼扮到我們跟前來。不是讓你去請沉香子大師的麼?這位莫非是他徒弟?”
姽嫿笑容盡斂,澀聲道:“大師駕鶴西歸,今趟是他徒弟代他前來。”墟葬猛地一跳,扯住她叫道:“什麼?”皎鏡亦呆了呆,道:“他得了什麼病?”紫顏早在一邊紅了眼,將原委簡略說了,墟葬含恨不已,皎鏡更是罵道:“什麼照浪城,竟敢欺到十師頭上!”
眾人正自難受,姽嫿指了傅傳紅道:“罷了,這裏躺著個快死的,先救人為上。”
墟葬情緒複雜地瞪了紫顏一眼,托起羅盤走到傅傳紅身前。他閉目凝神張開兩袖,粉青色的吳綾袍衫如春日嫩柳揚枝,聞得見鮮活的草木氣息。恍惚間心神空明,一支金針徐徐降落,垂入羅盤天池。
“生氣在寅甲,死氣在申庚。”他仿佛吟哦般念出這幾字,金針像玄冰在幽海上漂浮移動,無法指歸中線。不吉之兆,墟葬一挑眉,金針起而又落,如是三次,每每像魚鉤翻撲入天池。詭異的羅盤畫滿金字,燭火下望得久了,有如流光飛舞,倏地劃過雙瞳。紫顏禁不住眼前的絢麗,稍眨了眨眼,墟葬的動作停了,金針筆直地指向一方。
“正西,酉位。”
姽嫿遲疑問道:“這是什麼位置?”
皎鏡掏出一塊白絹,上麵密密麻麻繪了船內各艙房的地形,指向船尾的一間房道:“這裏?”墟葬不語,掐指繼續推算方位,末了答道:“進屋後如有紗櫥,往最下層去找,當有一鐵製密封小盒。”
“對方幾人?”
“有兩人住那屋,同黨還有若幹,暫時推算不出。”
紫顏心下驚異,姽嫿見多了墟葬的本事,聞言自告奮勇道:“我去擒賊,不勞兩位大師親自動手!”嬌軀一搖,香飄在外。燭火暗了一暗,被她的氣勢壓製了似的,等姽嫿不在屋中,才又亮起來。
皎鏡冷哼一聲,翻翻傅傳紅的眼皮,見死不掉,樂得不管,把他抱到床上躺著了事。墟葬招手叫來紫顏,詢問沉香子去世的經過,末了沉默不語,跳脫的表情難得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