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城,清淨了一年的含黃齋,再次開門迎客。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將整個含黃齋照得敞亮,照出那一排排古樸沉厚的桌椅、那幾扇簡約的屏風、那一盞盞鎏銅清燈,那一個憨厚的中年與一個嫻靜婦人。
昌平巷,並未因含黃齋的開業而有什麼變化,依舊是那麼的安靜、沉靜,一如以往的歲月。
從早上、到中午,再到下午,含黃齋裏,無一人來,與想象中的熱鬧全然不一樣,隻有那個憨厚的中年與婦人,依舊在忙忙碌碌,準備著什麼。
一張張桌子上,擺放好了帶著缺口、顯得有些陳舊的碗筷,一盆盆綠植,也被婦人擺放到了窗邊、簾下;桌椅被擦得鋥亮,每一個桌腳下,被細心的放置了一個亮黑痰盂……
太陽終於沉了下去,帶著昏黃的光,正正照在含黃齋的牌匾上,將那一個剝落的黃字,照得閃閃發亮。
這個時候,終於有客人上門了。
這些人都三兩成群的,步行而至。有人衣冠革履、有人素衣布鞋,有人氣質高昂、有人低頭猥瑣,有幼者不過七八歲,有老者已顯龍鍾之態,或作文士打扮、或提攜鳥籠,又或拿著個煙鬥吊袋,吞雲吐霧……
看這一群群往來人物,除了多了幾分光鮮亮麗,竟與這條古街、這個食齋,相映成輝,毫無半絲突兀。
就在這樣清黃的光輝下,一個個人進了含黃齋中,如早已排演過一般的,坐定了座位,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
一時之間,整個食齋裏,就熱鬧了。
一個老人提溜著一個鳥籠子,進了齋裏,熟門熟路的將鳥籠往窗簷下一掛,卻未落座,繼續往裏麵走去。
“施老兒——施老兒!”老人斑白的臉上,一雙眼睛依舊有神,左顧右盼,發聲洪亮,叫嚷起來。
婦人正在窗台底下,侍弄著最後一盆花。這是一盆無香的蘭——寬厚的葉子,端雅;蝶形的花瓣,嫻質;安靜而無香的清,像極了這個沉默的女人。
“蘭丫頭,又在擺弄你那盆花啦!”高聲的老人難得的安詳了麵容,放低了聲音,戴滿了慈意的說道,“施老兒兒呢?”
婦人擺了擺手,比劃了幾個手勢,沒有說話。
“沒在?這個老東西,越來越不像話了。”
這個時候,聽得聲音的憨厚中年走了出來。他係著一塊黑皮圍裙,看見老人,搓了搓洇濕的手,憨笑道:“陳叔,我師父今天不在。”
“不再?那我老頭子吃什麼?!難道你這個小東西已經出師了?”老人眉頭一皺,打量了中年漢子一樣,臉上充滿了懷疑。
“這麼大年紀,還能跑哪裏去?那隻老螃蟹不是掘了個窩,自己鑽進去了吧!”
中年人搔了搔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師傅老人家說了,從今天起,就讓我上灶。”
“師傅他說,他到山裏養老去哩!”
“嘿!那個老東西,難道能舍得那一籠子毛腳?”老人完全不相信中年人說的什麼養老的話,“你老實告訴我老人家,你師傅真是養老去了?是不是找到了什麼好東西?”
“這個……”中年漢子又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師傅可是萬萬分的吩咐過,在這位陳叔麵前,絕對不能泄了他的行蹤。
“成,你不說我也能打聽出來……”
……
群山深處,洞天。
離周易房子不遠的桃林邊上,一條水渠緩緩的漫過,一棟老舊的房子,早已幡然一新,帖上一塊門牌,書“安樂窩”。
並不叫“含黃齋”,施團兒這一輩子最後一個心願已了,他便願意守著這一隻隻的螃蟹,安養天年。
他年紀大了,特別是做蟹,每次都是全神貫注,消耗的體力、精神極大,這對於他的身體來說,已經成為一個負擔;他的精力,已不足以支撐他再開一家含黃齋。
索性,周易從未想過從這些螃蟹上麵賺什麼錢,原本的想法,便是將這位做蟹的大師留下來,滿足自己的口舌之欲。從這方麵看,他的目的,已然達到了。
當然,能滿足口腹欲望的,不止他一人,還有那遠道而來的施團兒的朋友,幾乎都是年逾古稀的老頭,也有少許的幾個中年。
施團兒找到的好蟹,自然要與人分享,不然,庖廚何意?周易是一個很好的分享者,但施團兒需要更多的懂味之人傾聽他的演奏、品嚐他心中的味;同樣,吃過施團兒做出新蟹味的張家父子,也自覺的做著廣告——或者說,並不是廣告,而是一種得到好東西之後,與人分享言說而後快的欲望。
很快,施團兒那些貪饞的老朋友就找上門來。
同樣上門的,還有先前去含黃齋尋施老頭而不得的那位被稱作“陳叔”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