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1 / 3)

第五部分

荷花開了,沒等到六月,它就迫不及待地開放了。吳總經理伸開雙臂,誇張地作了幾個深呼吸。他問楊文炳:你聞到荷花香了嗎?

楊文炳隻顧悠悠地劃著漿,說:我沒有你的鼻子尖。

吳總經理沒有理會楊文炳的回話,他隻顧在欣賞荷花。出水的荷花,有白色的有紅色的,都是筆直地伸向天空。有的含苞待放,像一顆赤紅的心,在向人們展示著忠誠;有的則心花怒放,像一捧雪,像一團火,是清純,也是熾熱。最為可貴的是它身邊的一張張荷葉。荷葉大如帽,大如傘,可它們卻都心甘情願地平展在荷花的下麵,不但是作為陪襯,而且為荷花投去清涼的嗬護。

一陣風吹來,片片荷葉在搖曳,還微微地發出聲響。荷花也隨之輕輕地擺動著身姿。

吳總經理從來沒有這麼投人,他癡癡地望著荷葉荷花,好一會兒才說:老楊,好花還需綠葉扶持,這句話恐怕就是從這兒說起的。

楊文炳微笑著,說:還是你有文水。我隻知道我們小時候,下雨天就會摘一張大荷葉蓋在頭上,任憑雨再大,頭發淋不濕。

吳總經理聽了哈哈大笑說:你這就叫做遮頭不蓋屁股。為什麼不再摘一張荷葉把屁股也蓋上?

楊文炳知道吳總經理是在開玩笑。他也笑著說:你還不要說,聰明人看到這個,就發明了雨傘。這雨傘不就是一張荷葉嗎?有了雨傘,就連屁股也就淋不到雨了。

就在兩人大笑的時刻,一隻隻水鳥撲娑娑地飛了起來。這些水鳥很是依戀湖水,即使飛翔也是把雙腳貼住水麵,以致劃出長長的水紋。

吳總經理一指,說:看,鳥兒。

楊文炳說:不,是獐雞。

吳總經理不解,問:怎麼叫做雞呢?

楊文炳說:它就叫做獐雞,和野鴨是兄弟。

吳總經理又問:你怎麼知道的?

楊文炳發笑,說:大家都這麼說^野鴨獐雞,難兄難弟。

吳總經理又是笑得湖水起波紋。他說:我們是吳總楊總,難弟難兄。

六十九文炳聽了吳總經理的順口溜,表示不讚成,說:難弟難兄,這說法不對。兄弟我眼下有困難,你老總可是大紫大貴發大財啊。

吳總經理對著楊文炳搖手,連聲說:不對,不對。俗話說,小有小的難處,大有大的難處。我可以拍胸口保證,天底下沒有一個老板不煩心。

楊文炳還是不解,就問:那你難在什麼地方?

吳總經理說:事業難發展啊。你看這千島湖,要開發出觀光旅遊,這兩隻手該從哪兒抓起呢?讀書人都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辦事業也是這樣,你不發展,人家發展,不就等於後退了?

楊文炳聽明白了,他猛然地劃著槳,小船前麵推起了一層波浪。

吳總經理笑問:你花這麼大的力氣做什麼?

楊文炳答:是你教的啊,不進則退。

吳總經理笑得前合後仰,說:你到是見了梯子就上牆啊。

眼前有一排大網攔住了去處。隻見攔湖的大網橫在水麵上,網的左右都有大漁船在拖拉。大網的中間,由一排圓圓的浮鼓拉扯著浮在水麵。特別是在浮鼓的中間,相繼放上了幾隻大木盆。

吳總經理看得人神,他問楊文炳:哎,兄弟,那大木盆放在網中間做什麼?

楊文炳不作解釋,隻是說:請你望下看。

拉網的漁船有一艘靠到了岸邊,另一艘也在努力地作合圍。

靠岸的船下來幾個漁民,都背著網繩在向另一邊攏去。

另一艘漁船也靠岸了,上麵也下來幾個人,背著網繩,與另一股人靠攏。他們都在吆喝著漁號子。

大網在號子聲中慢慢地收縮。

魚在跳躍,有的竟然跳進了大木盆裏。

吳總經理看出門道來了,大聲歡呼:老楊,他們真的聰明呢。

可是跳進大木盆裏的魚,有的又跳人水麵。

吳總經理急得直拍手:咳,咳,又跳下水了。

楊文炳說:下了水也在網裏。

吳總經理冷靜了下來,問:老楊,拉網人為什麼要讓魚跳進木盆?他們難道不知道魚會跳嗎?

楊文炳說:看到魚跳,他們就能看到收成是多少。

吳總經理認真地點著頭,思考了一會兒,也作出了補充,說:吃魚沒有取魚樂,看到魚跳躍,他們的號子聲就更響亮了。

確實是這樣,眼看著大網很快就要合攏,漁民們的號子越發吆喝得歡騰。

吳總經理要楊文炳把小船靠到岸邊,他想看個究竟。

楊文炳不答應,說: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劃到這刻,肚子都在咕咕叫了。回去吧。

吳總經理不答應,說:這就是我的旅遊觀光項目。

無論楊文炳怎麼勸說,可吳總經理就是不聽。楊文炳隻得說:吳總,其實捕捉螃蟹比這個更有看頭。

吳總經理猛然回頭,問:真的?

楊文炳笑笑,說:拉大網是個熱鬧活計,那捕螃蟹是個精巧活兒。

吳總經理很是想聽,他坐下了,盯看著楊文炳。

楊文炳看到吳總經理安神了,他就悄悄地調轉船頭,一邊劃著,一邊講著:

捕捉螃蟹首先要用稻草編出粗大的草纜。把這些草纜泡透了水以後,就把它盤曲成圓圈,再在裏麵放上幹草燃燒。這燃燒要燒成悶火,就是隻能冒煙,不能冒火。

吳總經理聽著笑了,說:這不是活折騰嗎?

楊文炳說:因為螃蟹怕煙,所以要用煙把這草纜熏透;然後要選擇一條不寬不窄的河麵,把草纜橫在河裏,沉到水底下。這就等於為螃蟹築起了一堵高牆。

吳總經理插話,說:就是萬裏長城。

楊文炳點頭,說:這螃蟹爬到煙熏過的稻草纜麵前,不敢過去,隻得順著草纜兩頭爬。

吳總經理急忙問:兩邊都要有人用手捕捉?

楊文炳答:隻要一個人。

吳總經理驚訝,問:這一頭捉到了,那一頭不就爬了嗎?

楊文炳搖搖頭,說:你等我慢慢說呀。這一頭的人就在水邊搭一個小棚子,點上馬燈,放下一張小網,就等螃蟹親自上門了。

吳總經理聽得津津有味,問:螃蟹就這麼乖巧?

楊文炳含笑答話,說:螃蟹有三個特性,一是它怕煙,聞到煙味就順著草纜爬;二是喜歡明亮,看到燈光它就往棚子這邊爬;三是它的膽子小。

吳總經理聽了就覺得好笑,問:你怎麼知道的?

楊文炳也發笑,說:螃蟹爬到燈下的小網裏,捕蟹人隻要一提網,不管是網裏的網外的螃蟹都會死死地夾住網。這就好抓它們了。

吳總經理搖頭不相信,他問:這網外的怎麼就不下水呢?

楊文炳說:我不是說過了,螃蟹膽子小,隻要離開水,這就會死命地夾住網,生怕掉下去摔死了。

吳總經理哈哈大笑,連身子都仰到船上了。

楊文炳又作補充說:吳總,教你一個經驗,日後有螃蟹夾住你,隻要放到水裏,它就鬆開了。其實甲魚也有這個特性。

吳總經理伸出大拇指誇讚地說:高,長見識了。馬上你帶我去見識見識捕螃蟹。

楊文炳一笑,說:這是秋天的活兒,等吃了飯,我們慢慢地等。

吳總經理因為麵對著楊文炳坐在船頭,聽到說吃飯,一回轉頭,看見快到家了。他一指楊文炳說:好你個楊文炳,我被你七轉八轉地也掉進網裏了。

吃中飯的時候,楊文炳因為一上午劃船,出了力,所以口味特別好。吳總經理因為看了許多,聽了許多,心情舒暢,所以胃口大開。加之小翠精心製作的農家菜新鮮可口,所以吳總經理吃著誇著。他對小翠說:楊師娘做的菜好吃,真是鮮手鮮腳的觀世音。

小翠立即打斷他的話,說:你叫我小翠。

吳總經理樂哈哈地說:這是老楊的權利。我可不敢這麼叫。我就叫你弟妹吧。弟妹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我這“千島風情”旅遊中心一辦起來,我就高薪聘用你。

小翠笑問:那家裏的地不種了?家裏的人不吃飯了?

吳總經理把手一揮說:地讓別人去種,家裏人都到我那兒吃飯。

小翠問:都上中央大酒店?

楊文炳插話說:你到這會兒還沒有聽懂,吳總是要把生意做在千島湖上。

小翠思考了片刻,在搖頭說:一個人做生意,巳經不安寧了;要是兩個人都去做生意,恐怕全家都不安寧了。

吳總經理笑著對楊文炳說:你看,弟妹還戀著他的幾分地呢。

楊文炳說:隨她去吧。他生來就是土生土長的土命。

吃完中飯,吳總經理就要走,留也留不住。

吳總經理臨走拉著楊文炳,說:你我一起走,去看看那個廣告。

小翠並不知道這事,楊文炳也不想讓她知道,所以默認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在車上,吳總經理向楊文炳獻計獻策,說:打這隻蒼蠅,你可要多用心計。我看用捉螃蟹的辦法可以行得通。

楊文炳問:用煙熏?怎麼熏?

吳總經理一笑說:你要先把那稻草纜編好了。

正說著,車子來到了電動車專賣店。正如吳總經理所說的,門前豎著一麵廣告牌,上麵貼著胖經理和楊花的大照片,下麵是一行大字:宋總經理歡迎代言人楊花。

吳總經理看著廣告,用手摸著嘴在作推敲。他悄聲對楊文炳說:老楊,除了照片不說,這詞兒並沒有過分。

楊文炳也在捉摸著。

這時胖經理走出來了。他熱情地拉著楊文煙說:叔叔,這廣告不知道好不好。本準備早上去你們家聽聽你的意見,可信用社的人來,硬是要我為你的貸款作擔保,要簽字辦手續。

楊文炳一聽真的不知該怎麼答話。

胖經理見到楊文炳猶豫,就回轉身子,說:我去把辦好的手續拿來給你看看。

楊文炳直在搔頭撓腮。

吳總經理附在楊文炳的耳朵邊悄聲說:老楊,人家夾住你的疼指頭了。

七十#總經理開車走了。楊文炳說是要去找鄉長,商量怎麼處理這專賣店門前的廣告牌。可當想到這擔保貸款的事情,楊文炳在鎮上轉來轉去,轉了三圈,還是始終沒有拿定主意,也就回家了。

沒有摩托車,也沒有自行車,就這麼走著。對於騎慣了摩托車的楊文炳來說,這路確是太長了。不過他覺得很好,這樣就有時間來作認真的思考了。

可是,人一旦想到的辦法多了,也就等於沒有了辦法。楊文炳左思右想,想出了不下五、六種的做法,最終還是沒有能一槌定音。

楊文炳忽然想起了吳總經理的話,這是粘在老虎額頭上的一隻蒼蠅,打不得。這可是句真實話。現在不但粘在老虎的額頭上打不得,就連不粘在老虎的額頭上也打不得了。人家為自己辦廠作了貸款擔保,難道還能以怨報德不成?難怪鄉裏人有時自我解嘲地說,那種不大不小的蒼蠅叫做飯蒼蠅,就是因為這種蒼蠅專門飛在飯桌上,拿它無可奈何。如若它粘了一下飯碗,難道為了講衛生就得將一碗飯全都倒了?不能。飯是命根子。飯碗是一家人的命根子。那專門在飯桌上飛來飛去的蒼蠅就叫它是飯蒼蠅吧。

這實實在在的是叫做淡笑賽似哭。

楊文炳苦笑著,又想起吳總經理拿他開玩笑的話:疼指頭被人家夾住了。豈止是一個指頭,是一隻手,五個指頭。因為有了這筆貸款廠裏的設備才能完全進廠。

天放黑了。好在夏天的天色不比冬天,隻是朦朧的黑。

忽然闖來一個身影,並緊貼著楊文炳,把他嚇了一下。

“爸!”是小柱子的聲音。他騎著電動車。

楊文炳高興地問:你怎麼來了?

小柱子也高興地拉著爸爸,說:媽媽怕你被麻虎子吃了。

楊文炳笑了,說:那是大人嚇唬小孩子的,爸爸還信這個?

小柱子要讓爸爸坐在車後,他開車。楊文炳推開小柱子,自己坐在前麵開車。小柱子隻得坐在車後。他說:你不怕,我們怕。現在你是大老板。電視上常常報道,有人綁架大老板。

楊文炳笑得顫顫的,他又問:你媽為什麼不打我的手機?

小柱子說:打了,你不接。

楊文炳掏出手機來看,上麵有三個未接電話。他知道,剛才自己一心在想著辦法,根本就沒有分出神來。他隻得推托地說:剛才跟吳總談事情,沒在意。

小柱子問:爸,你們剛才去忙什麼了?

楊文炳支吾著。他不想把廣告牌的事情告訴家人,可一想小柱子上學,天天打那專賣店門前過,怎麼能瞞得過他?於是問:柱子,那胖經理門前的廣告畫,你見到了?

“見到了,胖經理不讓我回家說。”

“為什麼不讓說?”

“胖經理說,這是姐姐自願拍的。”

“真的?”

“胖經理說,等到有效益,還要再給獎勵。”

楊文炳一聽,猛一刹電動車,扭頭問:胖子給你好處了?

小柱子見問,囁嚅地說:這輛電動車就是他贈送的。

楊文炳聽了著急地問:你媽媽可知道?

小柱子說:媽媽說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楊文炳責怪地問:那你為什麼還拿?

小柱子說:我沒有白拿。姐姐給他們做廣告,就應該有好處。楊文炳更是生氣了,又問:你把這事告訴姐姐了?

小柱子知道自己又惹事了,隻得說:那我明天把這車子還給人家。

楊文炳也不知道該不該把電動車還給胖經理。他暫時還沒有拿定主意。於是邊開車邊教訓地說:你要記住,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楊文炳本想再發揮下去,一想,這正是說的自己,也就不再作聲,隻顧開車。

楊花放晚學一回到家,就把媽媽拉到房裏哭鼻子:有同學告訴她的,在那個電動車專賣店的門前,新豎起一個大廣告牌,上麵貼的是自己和胖經理的合影。

小翠聽了好似火上了房子,她一跳三丈高,在發狠地說:這還了得,讓我去撕了它!

楊花比較冷靜,她拉著媽媽的手,說:媽,你先別忙嚷嚷,要是能撕,我早就去撕了。

小翠一聽又冷了下來,問:真的撕不得?

楊花說:當我聽到這事情的時候,十分氣憤。為了招攬生意,他胖子竟然不顧別人的意願,就強行拍了照片,還放大張貼到大街上,這明明是侵犯人權的違法事件。

小翠聽說是違法的事情,就插嘴說:我們去告他。

楊花又說:這胖子仗著爸爸是個鄉長,就以勢欺人。

小翠也覺得事情難辦了,也說:是的,打狗還要看個主人麵呢。楊花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想哭,說說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都把眼睛哭紅了。她問媽媽:媽,這事怎麼辦?叫我怎麼去上學?

小翠也拿不定主意,隻是在罵:這個殺千刀的,他是拿著軟刀子殺人呢。

楊花又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小翠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說:楊花,你先莫哭,我見到你爸和吳總在一起嘰嘰咕咕地談了好長時間呢。

楊花搖著頭說:他們是在談生意上的事情。

小翠搖頭,說:不,不。你爸如若知道這件事,不可能裝聾作啞的。

楊花相信媽媽說的話,著急地問:爸爸怎麼還沒回來?

小翠也跟著急,說:也是的。我打了三次電話,他都沒接。正說著楊文炳和小柱子進門來了。

小翠見麵說問:你去找那個胖子了?

楊文炳覺得奇怪,盯著小翠問:你怎麼知道的?

小翠放心地對楊花說:丫頭,我沒有說錯吧?

楊花劈頭就問:那胖子說什麼?

楊文炳哂巴著嘴在屋子裏踱來踱去。

小翠急了:你說話呀,你吃了啞巴藥了?

楊文炳隻得對楊花說:丫頭,你先去複習功課,這事爸爸肯定管。

楊花想聽個究竟,她不願離去。

小翠也想聽個明白,就說:你說呀,怎麼半邊沙糖半邊屎的說不清楚?

楊文炳被逼得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也在著急:我這不正在想辦法嗎。

小翠飄了楊文炳一眼,說:虧你還是個大男人。我們就打掉牙齒往肚子裏咽?

楊文炳歎了口氣,回到房裏去了。小翠叫他吃晚飯,他說吃不下,就又用雙手抄著腦袋,躺在那兒想心思。

小柱子走了進來,說:爸,明天我就把那輛電動車還給他。

楊文炳沒心情答話,就反扇著手,讓小柱子出去。

小柱子討了個沒趣,又去對楊花說:姐,明天我就把電動車還給他。

楊花心疼弟弟,她說:還給他又能怎麼樣,爸爸還不想得罪這種人呢。

小柱子懂事地點了點頭。

楊花語重心長地說:柱子,這事把姐害苦了。

七十一!是一個星期天。胖經理還沒有起床,就聽到門前熙熙攘攘,好似鴨子上欄似的嘈雜。他本想星期天,生意肯定較平日要火熱一些,可聽到這麼多人的嘰嘰喳喳,猜想並不是來買電動車的,而可能是門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胖經理把門一開,圍著的人們就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他,都在對他打哈哈:

哈哈,胖經理你化妝得漂亮多了!

哈哈,小胖子,你是在存心嚇唬人家姑娘?

哈哈,哈哈……

一陣陣浪笑衝擊得胖經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胖經理也擠到人群中一看,暈了。他門前豎著的大廣告牌上,昨夜被誰拍上了許多的泥巴。

畫麵顯得十分滑稽:胖子的一隻眼睛粘著黑黑的泥巴,隻用另一隻眼睛在眯笑著,而嘴巴咧著,卻是在啃著團團的泥巴餅;嘴巴子上左右都鼓起黑色的大皰;至於全身,都是泥巴粘成的花斑。另一邊的楊花仍然在冷笑著,仿佛在嘲笑眼前這一個可笑的小醜。

胖經理氣得肺都要炸開了。他衝著人群聲嘶力竭地在叫:快說,到底是哪個畜生幹的?

圍觀的人群,一下子向後退去,都在看胖子氣得發抖。

胖經理進一步走近圍觀的人們,發問:是哪個他媽的幹的?圍觀的人看著發瘋似的胖子,有的發愣,有的發笑,有的發話,說:胖子,你有本領對著那個做壞事的人罵娘。清清大早的我們不聽你的狼嚎豬叫。

說這話的人就是鎮東邊賣電動車的徐老板。自從胖子把風火輪電動車專賣店放到鎮子上來,又是開張剪彩,又是環城遊行,又是找楊花做代言人,把整個千島湖都攪動了。那可憐的客源,也都讓這鄉長的兒子包攬去了。他知道自己的胳膊拗不過大腿。可今日,老天有眼,有人替自己出了這口氣,所以他幸災樂禍地想在柴火上再澆上一桶油,讓胖子氣氣,跳跳,哭哭。

胖經理本在火氣頭上,見到有人責罵他,火就上了房頂。做生意買賣的人最圖個大清早的吉利。按他們的說法,早上門打開,望見一條狗,這一天的生意就興隆,如若看見一頭豬,這一天包管倒黴晦氣。因為鄉間有句俗話,叫做豬來窮狗來富。其實原本是說窮人家才養豬,富人家才養狗的。

胖經理認得這說刺兒話的人就是街東的同行,本來就是冤家。所以胖子就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徐老板的衣領,說:他媽的,大清早我就看見你這條豬在門前叫喚。你說,是不是你幹的?

徐老板也是個圖吉利的人,見到胖子揪住了自己,猛地對著胖子揮出了一重拳。就是這一拳,他把平日的怨恨全都包含進去了。他嘴裏也在罵:你他媽的眼睛瞎了,你看我的雙手有沒有泥巴?胖經理被這一拳打得向後退去。這一次不是上一次。上一次楊花推他,台下有著許多的人,都伸出手來托了他一把;可今天看熱鬧的人看到胖子向後退,都躲躲閃閃,讓出了一塊空地,讓他摔倒。

胖經理顧不上去看徐老板的手上有沒有泥巴,隻顧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臉,不一會兒手指間流出了鮮血。胖子不停地用手在擦著血,鼻子就在不停地流著血,不一會他就和那廣告畫上的胖子差不多了,滿臉糊糟糟的。隻不過那廣告畫上塗的是黑泥巴,而此刻他滿臉抹的是紅鮮血。

眼看就要出事了。左右街坊都出來和稀泥。有人勸走了那個賣電動車的徐老板,有人扶起了這個賣電動車的胖經理,不一會兒瘦高個趕來了。

胖經理黃瓜刨不得就刨瓢子,他對著瘦高個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沒長狗眼。快送我去照相館!

瘦高個站著在發愣,問:不是去醫院?

胖經理因為雙手捂著臉,就抬腿踢了瘦高個一腳說:先去拍照片。

瘦高個被踢得沒主意了,又問:我們不是有照相機嗎?

胖經理又補上一腳,罵道:你他媽的屁話真多。不等瘦高個再問,搶先走了。

瘦高個隻好趕上,扶著胖經理去了照相館。

在照相館裏,胖經理把鼻血胡亂地往臉上抹,往身上擦,塗抹得簡直不成人樣子,還在叫人家拍了一張又一張。

拍完照片,胖經理就讓瘦高個攙扶著走在大街上。他悄聲地對瘦高個說:你叫,你叫,大聲地叫,徐老板打死人了。

瘦高個領會了胖經理的意思,就一手攙扶著主子,一手放在嘴邊彎曲成喇叭,在竭盡全力地叫嚷:賣電動車的徐老板打死人了!姓徐的打死人了!

胖經理捂著臉,聾拉著腦袋,表現出十分痛苦的樣子。

他們去了鎮上的醫院。

楊花早上一到學校,就有從鎮上來的同學告訴她一個驚人的消息,說貼有她照片的廣告畫被人用泥巴塗去了。

楊花聽了拍手跳躍,問:是誰塗的?

那同學眼睛翻了好半天才說:有人懷疑,是鎮東頭的那個徐老板幹的。

楊花問:他為什麼幹這事?

那同學又在翻白眼,說:那人也是賣電動車唄。

楊花笑了,她笑得十分的得意。她說:哈,同行是冤家,那胖子遇上冤家了。

那同學又作補充說:那胖子還被打得住院了。

楊花一驚,問:這麼嚴重?

那同學因為不知道到底嚴重不嚴重,隻得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嚴重不嚴重。

楊花感激地拉著那同學的手說:管他呢,反正是惡有惡報。正說著,一個剛進教室的同學在叫:楊花,傳達室的老李叫你去0

楊花問:什麼事?

那同學說:你去問他。他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校長找你才有大事呢。

有同學起哄說:楊花,怕又是通知你去上電視吧?

其他同學一齊起哄,說:楊花,你當主角,讓我們也站在後麵做做群眾演員。

楊花沒理睬,就跑出教室,去了傳達室。

傳達室的老李遞給楊花一包郵寄品。

楊花一看,是張雨生寄來的。她興奮不巳。正想捧著去教室,一想,不能,同學們見到了,又不知開什麼玩笑呢。她走向校園的一角,在拆封,在觀看。

正好班主任路過這兒,見到楊花,就問:楊花,看什麼呢?楊花紅著臉遞著手中的書說:都是些複習資料。

班主任沒看,隻是點點頭,就走了。

楊花此時此刻最想看到的,不是寄來的幾本資料,而是張雨生的信。她快速地翻看著每一本書,終於抽出了夾在書中的一張信紙。開頭寫著,楊花:想念你!

上課鈴響了。楊花急急忙忙地把信捏在手中,夾著書就想回教室,一想又怕同學們亂找話題,又趕到傳達室,把一遝資料往看門的老李麵前一放,說:李爺爺,麻煩你保管一下。說著就直奔教室去了。

楊花捏著信,趁旁邊的同學沒注意就塞進了書包。可她一想,不能,又伸手去書包裏,把信夾進了一本書。

她盡管眼睛盯著黑板,可心中卻是在不停地回憶信的開頭一句:楊花:想念你!楊花,想念你!

楊花上課從來沒有分神過,可今日,她集中不了精神。她的腦海裏時時在翻滾著那一連串的驚歎號。就連那黑板上老師寫出的一行行數學公式,也都演變成了一行行的驚歎號。

楊花不停地眨巴著眼睛,她在努力地克製自己,並提醒自己:有他的這一句話,也該心滿意足了。

可是腦海裏仍然在翻騰著浪花,那浪花就是一串串的驚歎號,楊!花!想!念!你!

花大半天都沒有能安寧。就因為塞在書本裏的那封信,看又看不得,看了,生怕同學會發現;不看又舍不下,不看,就像有貓爪子在撓心。所以上課時,總是情不自禁地要用手去撫摸幾下;下課時總是坐在座位上,用胸口堵著課桌的抽屜,就怕哪個冒失鬼,為著個什麼理由,伸手來借他的書。

好容易挨到放晚學了。楊花搶先出了教室,去傳達室拿了寄放的資料,就往家奔。路上,她幾次想停車看信,可回頭望望,有同學跟在後麵,她隻得一再忍耐。

她再也無法克製自己,於是停住車,翻出信來看,發現有同學騎來,她又蹬車。就這樣停停,走走,信到底是看了多少遍,自己也記不清楚,隻是覺得還有許許多多的內容沒看透。

楊花沉浸在張雨生鋪灑的陽光之中,她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她又一次停住車看著張雨生的來信。說真的,她幾乎巳經能夠背誦了,可還是要看。

看完信,楊花又歡笑著蹬車,可抬頭一看,該死,怎麼往張皮垛方向騎去了?楊花自己在笑罵著自己,暈了,完全的暈了,張雨生不在家哩。

等到楊花騎車到家,太陽巳經落山。

小翠站在門前等著,見麵就責備:丫頭,你倒是瘋到哪去了,才回來?

楊花不知所措地望望車子,好半天,才說:我這車上多了一捆書,不好騎。

小翠走上前,幫助從書包架上拎下那捆複習資料,在手上試了試,說:就這四兩重的東西,就能累著你?

楊花說:你覺得不重,我覺得重。

小翠問:是什麼東西,讓你覺得重?

楊花邊說邊推車進院子,說:考大學的複習資料。

小翠明白了,說:噢,不是重,是重要。

楊花見機便搬梯子下台,說:媽媽真不簡單,也學會咬文嚼字了。

小翠也覺得今天自己說到了點子上,很是高興。她說:我這是跟著猴子學翻跟鬥。

媽媽的一句話逗得楊花笑痛了肚皮。她說:媽,應該是跟好人學好人,跟著猴子學翻騰。

小翠不以為然地說:媽不像你們,油嘴滑舌的。

楊花放好車子就來翻看複習資料。

小翠問:是學校裏發的?

楊花笑眯眯地翻看著一本本資料,說:學校想買,也不等於買得到。是寄來的。

小翠望望楊花喜滋滋的模樣,她明白了,就問:是張雨生寄來的?

楊花隻顧看書,沒答話,隻把嘴巴笑得咧咧的。

小翠笑著離開了。她邊走邊說:我到說的呢,四兩的東西當著千斤重。

小翠盛來了晚飯,也叫來了小柱子。

楊花邊看資料邊準備吃晚飯,她問:爸還沒有回來?

小翠望著門外,說:中午鄉長就打電話來找他,像有什麼大事呢。

胖經理一去鄉裏的衛生院,就要了一張病床,躺在那兒不走了。醫生問他用什麼藥。他說首先給輸血。醫生搖搖頭,說沒有必要。胖經理就大發雷霆,說:我給你錢,你就要給我治病。

醫生無法,就給他掛水,說:你還沒有吃早飯,首先掛點能量吧。

瘦高個在一旁插嘴說:總經理,掛水疼,不如喝茶吃幹絲舒服。胖經理立即喝斥說:你懂什麼?我現在是病人。你去看好門市部。

胖經理安定下來,就打電話給派出所,報案。

派出所一聽說鄉長的兒子被人打傷,還砸壞了門麵,知道情況嚴重,就立即派出三名警員前往處理。

三名民警一趕到電動車專賣店,隻見瘦高個在打掃店堂,一切安然無恙,就向瘦高個作調查。

瘦高個指著門前的廣告牌說:你們看,都是壞人破壞的。

三名民警看了廣告牌也覺得好笑,就問:你們經理呢?

瘦高個說:他鼻子被打出血,住院了。

一名民警驚訝:鼻子出血也住院?

另兩名民警攔著說:也許是腦顱出血呢,趕快去醫院看看。

派出所長也親自出馬了,還帶來了拍照的人,一到現場,就哢嚓哢嚓地拍。那個拍照的人戴著白手套,望著廣告牌上的泥巴,問所長:泥巴粘得那麼高,不好取指紋呢。

所長指示瘦高個說:快去找張梯子來!

瘦高個扛來長竹梯子,並且扶著讓那個戴手套的民警爬上去察看手指紋。

鄉長騎著自行車匆匆地趕來了。他一趕來就衝著爬梯子的民警高聲喊道:小宋,你下來!

爬在竹梯上的小宋望著鄉長說:我在勘查指紋呢。

鄉長發怒地說:你下來,出什麼洋相。

小宋本以為鄉長關心他,不讓他爬局,一聽說是出洋相,就一步步退著下來了。

鄉長問所長,你說:這泥巴抓在手上有手印,打老遠的擲到上麵,手印還存在嗎?

所長被問得無話可說。

小宋支支吾吾地說:我們是在按程序辦事的。

不一會兒照相館的人將趕忙洗出的照片送來了。

鄉長抓過照片看了看,隨手遞給了所長。

鄉長盯著廣告牌左看右看,看了好半天,終於下命令,說:回去,統統地回去!

鄉長帶著所長和小宋準備離去。

瘦高個站出來說:經理他還在住院呢。

鄉長一揮手說:去,讓他出院,死不了!

派出所長跟隨鄉長來到鄉政府,來到鄉長辦公的宿舍。

鄉長發覺所長和小宋還跟著,就說:你們去做該做的事情。這事全由我來處理。

所長猶豫著,不知走還是不走。

鄉長隻得又一次提醒,說:你們走吧,就這麼個芝麻綠豆大的事情,還值得唱戲?

所長真的不知如何處理這起事故,不過還是挪著步子,拉著小宋,走了。

鄉長一坐到木沙發前,就打電話給楊文炳,並且措詞堅決地命令:請你馬上來鄉政府!

楊文炳興衝衝地趕到鄉政府,剛到鄉長的宿舍想坐下,鄉長就一把拉起他,說:走,我帶你去看看!

鄉長坐在楊文炳的摩托車後麵,來到了電動車專賣店的門前,他指著門前的廣告牌說:你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