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熒找了一個沒有其他人的時機, 對陳厚提出希望他收養小黑貓後, 意料之外的, 陳厚竟然輕鬆答應了。

“好啊, 我幫你養在教職工休息室裏。”

“其他人不會說什麼嗎?”薄熒有些擔心。

“不會, 食堂阿姨一直在抱怨有老鼠, 我說是我買來捉老鼠的, 他們不會不同意的。”

讓薄熒一直擔心的事就這麼輕鬆解決了,當天晚上,陳厚就把“自己買來的貓”介紹給了大家, 這隻叫白手套的貓獲得了一致的歡迎,甚至讓屈瑤梅都暫時忘記了找薄熒麻煩的事情,孩子們擠在休息室裏好奇地看著這位新成員, 薄熒則遠遠躲在門外望著熱鬧的房間, 她不能靠近,因為白手套隻要一看見她就會朝她走來, 她要站得遠遠地, 假裝和白手套沒有任何關係。

在這個地方, 隻有不和她扯上關係, 才能輕鬆地活下去。

白手套到福利院後, 薄熒很少去看它, 隻有偶爾在沒人的時候,她才能偷偷抱起白手套撫摸一會,白手套胖了——白手套的毛更光滑了——她好像突然多了一個孩子似的, 既高興又悵然。

白手套帶來的喜悅隻是暫時的, 不管薄熒如何抗拒,又一個周末如期而至。

福利院裏身體健康的孩子隻占少數,更多的則是殘疾兒童和嬰兒,小至兔唇大到肢體殘疾,有的眼口歪斜,有的智商低下,凡是周末的白天,薄熒和其他身體健康的大孩子就要頂替護工來照看這些衣服上滿身口水的殘疾小孩,看著他們為了一顆糖果而互相廝打,消毒水和屎尿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了薄熒記憶裏最初的恐懼。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的晚上,薄熒聽說以前來過一次的南安夫婦又來了,好像已經確定了想要領養的孩子人選。她裝作不在意地從談話的兩個孩子身邊走過,轉過走廊後卻飛奔起來,一直跑到院長辦公室前,停下讓急促的呼吸緩了一會後,薄熒敲響了辦公室的房門。

過了一會,任院長嚴肅的聲音才從裏麵傳來出來:“進來。”

薄熒小心地推開門,走進去後看見南安來的夫婦果然站在辦公室裏。和薄熒設想的不同,他們身邊已經站了一個小孩,薄熒認得,是福利院裏一個沉默寡言的六歲女孩。

“有什麼事嗎?”任院長坐在高高的辦公桌後,推了推鼻梁上的老式眼鏡,聲音平直無波地說。

“鄭天和林奇雄又在打架了。”薄熒隨口把來的時候看見的事情說了出來。

“去和護工說。”似乎不願意在兩位客人麵前談論孩子們打架的話題,任院長略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好。”

薄熒轉身朝外走,走到門前的時候,終究不甘心地轉過頭來:

“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南安來的夫婦露出了尷尬的神色,薄熒又追問道:“是我年齡大了嗎?”

兩人越發窘迫,男人愧疚地躲開了她的視線,女人則求助地看向院長。

任院長開口說話了,她用那張永遠維持著嚴肅表情的臉冷硬地說:“考慮到你的父母是親兄妹,你的身上或許有未顯露症狀的遺傳疾病,多方權衡下,我向他們推薦了更為合適的人選。”

她用一種“可以了嗎?”的表情看著薄熒。

薄熒無法置信地瞪著任院長,不敢相信她就這麼輕易地在人前撕開了她心裏最隱秘的傷口。猛烈的羞恥如洪水一般淹沒了薄熒的頭頂,她的神智像是繃成了一條線,耳裏發出嗡嗡的耳鳴聲。

“我有必要告訴領養人每一個孩子的真實情況,這是我的職責。”任院長嚴厲地看著薄熒,補充道。

薄熒咬住嘴唇,轉身衝出了門。

“薄熒——”

經過陳厚的時候,薄熒頓了一下,更快地跑走了。

這個世界很大,但是能容納薄熒的地方很少。

陳厚毫不費力地在小樹林裏找到了薄熒,她就那麼無助地蹲在地上,自己抱著自己,蜷縮著,顫抖著,在陳厚的心裏,薄熒就像上帝遺留在凡間的天使,她的美用上任何一個詞來形容都是玷汙。她是那麼可憐,失去了上帝的庇護,流落凡間。塵埃染上白瓷般的皮膚,寒冬凍裂了聖潔的唇瓣,無辜遭受著愚昧眾生施與的壓迫和鬥爭。

這是上帝給予她的試煉,他不能幹涉,但他控製不住自己被她影響。

薄熒的存在就像他的氧氣。

如果他不去追隨,他就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