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房間裏, 響徹著掌聲和歡呼。
“她從莫妮卡·福斯特手中接過了最佳女演員獎。”刁昌瀨清晰明了地描述著電視直播裏的畫麵:“站在舞台中央的她非常美, 頒獎禮的燈光照射在她的冰藍色長裙上, 就像照射在一片冰藍的湖麵上。”
“被切到畫麵裏的傑瑞·巴恩斯——英國的一線男演員, 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我猜之後的戛納晚宴裏, 他會試圖從她那裏獲取一個聯係方式。”
“她走下了台, 和淚流滿麵的戚容來了一個擁抱,我不知道她們真正的想法,但至少看起來挺讓人感動, 因為直播鏡頭在這裏停留太久了。”
“最後拿到最佳導演獎的是孟上秋,但是他現在還在醫院陷入深度昏迷,所以戚容上台代他領獎。”
終於, 電視上的主持人開始了謝幕主持。
“你還要聽嗎?已經沒有她的畫麵了。”
刁昌瀨轉過來, 卻發現男人已經閉上了眼,一直以來埋在他胸腔深處, 支撐著這具瀕臨崩潰的身體運轉下來的某種東西已經隨著薄熒領獎下台的瞬間一同離去了, 在他臉上, 極度疲倦的神情首次戰勝了他的意誌, 占據了他慘白如紙的麵龐, 他沒有血色又幹裂的嘴唇動了動, 吐出冰冷又虛弱的幾個字:“……你走吧。”
刁昌瀨沉默了片刻,伸手扶向他的肩膀:“起來吧,我帶你去外麵看看。”在男人反對之前, 他接著說道:“……花園裏太陽正好, 再感受一次外麵的世界吧。”
再看看這世界的五月春華……然後再走。
他依舊是散漫輕鬆的語氣,然而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不僅僅是依靠語言和視線交疊的,他不知道男人感受出了什麼,但是在他的手將男人扶著從床上坐了起來時,男人沒有抗拒。
“這東西已經不需要了。”刁昌瀨將輸液的針頭從男人枯瘦的身體裏拔出,任由藥水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鞋在這裏。”刁昌瀨半蹲下來,撿起淺藍色的棉質拖鞋套在了男人腳上,然後站了起來:“我去推輛輪椅過來。”
“不需要。”男人沉穩冰冰涼的聲音從他頭頂發出,刁昌瀨剛剛抬起頭,就看見他將手按在自己肩上,借力從床上站了起來。
刁昌瀨剛剛想要出言阻攔,就見男人已經搖搖晃晃地朝房門走了過去。
來勢洶洶的腦瘤在男人的大腦裏肆虐生長,將這具軀體一步步地摧毀,先是視覺,再是聽力,最後是整個神經係統,然而即使如此,男人的姿態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他的靈魂從來沒有屈服過。
刁昌瀨在身後仰望著他的背影,看著這個虛弱無力卻始終脊梁筆挺的男人,他對這個男人說了謊,沒有什麼母親的擔憂,他來到這裏,完全憑的是自己的意願,在這個對他來說一切都太過容易得來的世間,艱辛太遠,而敬畏太難,但他卻切切實實地,在這兩年的世間裏被這個男人不斷震撼著。
他本該成為世間的帝王,卻在徹底發揮所能前不得不隕落,在草長鶯飛、春暉燦爛的時候,孤孤單單。悄無聲息的隕落。
眼中的身影忽然一斜,向著另一方無力倒去,刁昌瀨大步上前,扶住了男人的身體。
“不坐輪椅可以,但是你看不見,讓我扶著你吧。”
男人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刁昌瀨扶著他走到了沐浴在五月陽光裏的花園中,找到一條無人的公園椅讓他坐了下來。
刁昌瀨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側頭看著在陽光下臉色依然蒼白的男人:“感受到陽光了嗎?”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後背靠在公園椅上,沒有焦距的黯淡目光直視著懸掛在高空中的太陽,像是跨越了萬水千山,凝視著一個不在這裏的人。
“是她害了你。”刁昌瀨忽然說道。
從第一眼看到薄熒起,他的內心深處就感到了威脅,就好像在那具美麗的皮囊下,潛藏著某種危險的野獸一般。
男人沒有看他,平靜地說:“是她拯救了我。”
“你都要被她害死了,還拯救?”
男人閉了閉眼,輕聲說:“你不明白。”
是的,十八歲的刁昌瀨的確不明白,愛情為什麼會擁有這麼大的魔力,讓人生,又讓人死。
直升機的門開了,薄熒卻依舊坐在座位上沒有動彈。
她竭力保持平靜的聲音裏依然露出了一絲顫抖:“……為什麼帶我來這裏?”
陌生的年輕男人帶著意義不明的淺笑,說:“因為這是他的家。”
“你知道這麼多年來,為什麼你能一帆風順、平安無憂嗎?”年輕的男人微笑著看著薄熒:“你知道為什麼天底下對你垂涎三尺的男人有那麼多,然而即使是像傅沛令那樣最富有權力的人也無法靠近你的身邊嗎?”
“……是因為他?”薄熒聲音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