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熱帶高氣壓帶與西風帶交替, 溫和多雨的冬季來臨, 比利牛斯山雪頂凝結。雨霧彌漫的十二月, 簇簇耐寒的花卉依舊頑強地讓伊比利亞半島保持著鮮活的色彩。
巴塞羅那北部墓地, 堅韌的綠草覆滿墳塚, 一年年枯萎中一年年新生。
阿瑞斯和芙羅拉抱著白菊在墓碑前聆聽天主聖言。
四歲的芙羅拉並不懂得神父口中的教諭, 她已經很累了, 站在原地不動有些時候了,阿瑞斯摸摸她黑色的長發,讓她微微把重量放在他身上, 以減輕負擔。
芙羅拉下意識地用腦袋蹭蹭哥哥的手,感受到溫暖後,又把嫩嫩的小臉蛋湊上去, 讓哥哥也給自己暖暖被霧氣染涼的皮膚。
阿瑞斯側過身子替她擋了擋冷風, 又幫她重新別好了胸口處的白花。
小東西靦腆地笑了笑,繼續嚴肅著一張包子臉, 迷迷糊糊地聽著聖言。
蘇清嘉看了看她東倒西歪卻偏偏嚴肅的樣子心生熨帖, 側目一看, 卡洛斯也正含笑看著芙羅拉和阿瑞斯, 兩人相視一笑, 握緊了對方的手。
墓碑上羅莎修女慈祥又和藹地笑, 眼裏閃爍著睿智的光芒,黑白照片把她的年華定格在最值得被記住的年歲。
還是卡洛斯和她初遇的那段年歲。
二十三年過去,他們從各不相識的陌生人開始, 走向愛情, 組成家庭,生兒育女。
而羅莎修女在這個季節裏走完了最後一個十二月,與世長辭。
她彌留之際正是巴塞羅那最冷的一個冬天,比利牛斯山的雪積得深厚。
死神在宣告她的倒計時。那時候她已經徹底聽不見了,腐敗的氣味從身體裏彌散開來,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隻是眼底閃爍著笑意。
她的葬禮一切從簡。
沒有親人,沒有孩子,羅莎修女有的隻是她親手照料長大的一群孤兒。
神父總結著她平凡又極不平凡的一生:“……羅莎修女把她的愛都獻給了孩子們,她讓他們懂得,即使是被拋棄,世界上依舊會有人把他們溫柔以待。她教會孩子們愛與希望,而這些愛與希望則換來更大的驚喜,小愛與大愛,她是一位偉大的修女。請忘記她逝世的痛苦,銘記她親手做得飯食的味道,銘記她禱告時候的虔誠……”
前來祭奠的人在神父悼詞結束後獻上長梗的白色菊花,一層一層,鋪在墓碑前,延展開來,像是通往天國的純白的階梯。
安帕羅修女領著年幼的孤兒院孩子們唱起了歌,稚嫩的嗓音細幼而莊重。
卡洛斯也跟著唱了起來。
安帕羅修女的鬢角也染上了灰跡,墨綠色的眼睛安靜而平和,她的麵容和墓碑上同樣年紀的羅莎修女重合在一起,像是命運的轉輪始終不停。
“爸爸在唱什麼歌?”芙羅拉仰起脖子小聲地問。
蘇清嘉刮了刮她的鼻子,回答道:“在唱《追思歌》。”芙羅拉還太小,還不懂得這些單詞的含義,蘇清嘉解釋道,“爸爸在謝謝羅莎修女。”
芙羅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跟著樂曲的音調哼唱,斷斷續續地和其餘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穿過雨霧,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雨漸漸大了起來,阿瑞斯和卡洛斯撐起黑傘,替母女兩擋著水珠。
儀式結束,伊娃和一群孩子們送上了各自的花束。伊娃當年的心髒手術很成功,如今她已經是一名實習醫生,會經常回到院裏做義工。
孩子們送的花束顏色花形並不統一,是他們自己采來的。
卡洛斯在最後,他帶著一家人一起鞠躬,放上了白色菊花。
芙羅拉小步小步地走上去,用胖嘟嘟的手把長梗上的綠葉撫平,再小心翼翼地放上去。她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照片裏的老修女,從呢子衣服口袋裏掏出來了一把櫻桃口味的棒棒糖。
她最愛這個味道,平時會放很多在身邊。
阿瑞斯有點驚異,又摸了摸她黑色的長發,同樣的藍灰色眼睛裏滿滿都是笑意,他把自己的棒棒糖也都拿了出來,放到芙羅拉手上:“洋娃娃,這些也給你。”
芙羅拉捧著滿手的橙子口味棒棒糖咬咬唇:“羅莎修女會喜歡這個味道的嗎?”她語氣憨憨的,可愛又溫暖。
“會的。”卡洛斯和蘇清嘉蹲下來,貼著她的耳邊:“我們芙羅拉送的禮物羅莎修女都會很喜歡的。”
芙羅拉點點頭,彎下身子把另外一種包裝的棒棒糖放在邊上。
阿瑞斯隨著她的移動幫著打傘,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變得沉默而富有擔當。
芙羅拉轉過身,撲向哥哥的懷抱,阿瑞斯把他抱起來,單手撐著傘。常年的運動讓他身形較一般同齡男生為高,芙羅拉圈著他的脖子,糯糯地喊著:“哥哥。”
“怎麼了?”阿瑞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