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這日清晨,雨後初晴,天氣格外清爽,蘭兒過河去找苑梅。
苑梅的家就在玉龍山腳下,她的父親是中學老師,收入微薄,勉強能養家糊口。母親幫人縫洗漿補,做點手工零活貼補家用。苑梅長蘭兒一歲,平時頗有長姐風度,兩人外出,人隻當是一家子親姐妹。
玉龍山上有個古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山朝拜的人絡繹不絕,山中古木參天,堪稱避暑勝地。蘭兒邀上苑梅,沿著迂回的山路而上。林間小鳥嘰嘰喳喳歡唱不休,野果綴滿枝頭,峭壁上稀稀落落開放著無名小花,水從山縫裏浸出,彙成一條細細的溪流一直流到山腳。
涼風颼颼拂麵,蘭兒說:“如此清幽,我還回得去麼?”
“不回去了,我們去求老方丈收留,就說你我落難到此……”苑梅話剛落,一架滑竿迎麵而來,上麵坐著位妙齡女子,波浪卷發,紅唇彎眉,眼皮上塗著厚厚的藍粉。那抬滑竿的小子見兩個穿布衣藍裙的學生小姐,粗暴地嚷嚷道:“讓開,讓開,撞下山不負責任。”苑梅走到路中央,冷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們擋你道了?”妙齡女子拖長了音調,嬌滴滴地說:“小弟,我們走我們哩,跟這種人扯不清楚。”苑梅一聽,生了幹火,“哎!那你是哪種人?狗仗人勢!”蘭兒拉拉她說:“算了嘛,少說兩句。”又聽那女子慢騰騰甩出兩句:“雞窩裏飛不出鳳凰。窮人生來就是賤命。”
“哦!我想起了,你就是那個張副司令的千金小姐。7月裏張副司令來我們學校大講平等、自由,蘭兒,不記得了?那天,你還作為學生代表向他獻過花呢。張副司令愛國濟民,是我們的楷模。但眾所周知,他家千金驕橫跋扈,今日總算見識了哈!……”
苑梅一席話說得那女子臉上青一塊兒,白一塊兒,催促道:“小弟,你死了嗦,愣到起幹啥子?快點走!”那個被稱作小弟的夥計向身後的同伴大叫道:“小心!開走囉……”
蘭兒覺得好詫異,“你幾時識得那貴小姐?”
苑梅輕蔑地說:“你來之前,她曾和我同班。後來她娘嫌學校教育質量差,送她進了省城洋學堂。現在可能是趁著放假回來耍。她的姐姐婉露是袁忠鑫司令的媳婦,你可能也不知道。”
袁忠鑫司令不是隻有一個兒子嗎?那兒子不就是袁公子?袁忠鑫司令的媳婦擺明了就是袁公子的太太,袁公子是有家室的人。蘭兒的臉“唰”就白了。
兩人走到鐵欄旁,從此處俯瞰,鍾縣城被群山環繞,浣溪河宛如一條白色的飄帶纏繞了大半個城,望江樓麻雀那麼大一點落在河那頭。蘭兒想,“姑婆是在看報紙,還是在聽祥嫂擺龍門陣?……娘和公公常去桂花樹下乘涼吧?……”每一分鍾都如鈍鏽的鍾磨磨蹭蹭走不下去。在山中轉悠了小會兒更覺無趣,便提議下山找家茶館吃飯。到了山腳,卻又推托沒胃口要回家去。苑梅被她折騰得一頭霧水,臨分手還在說:“我的小仙人,你今天有點莫名其妙哦……”
碼頭是一溜兒敞篷茶館,蘭兒經過時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定眼看是開俊。蘭兒拉開一把竹椅,毫不客氣坐在他對麵。開俊說,“我幫你點杯蘆根水,好不好?放了糖的,不苦。”蘭兒點頭。“近來可好?學校放假了,悶不悶?……”聽他劈裏啪啦問來。蘭兒卻反問他怎麼有閑情來這兒飲茶。開俊早準備好了答案,說他就住在肖家村。“好好的袁宅不住,到肖家村來,有錢人家就是古怪。”蘭兒滿腹疑竇,不再說話。
“看見對麵的小孩兒了嗎?虎頭虎腦的,我老大也是這般年紀。”
蘭兒“嗯”了一聲。開俊見她在聽,繼續說:“不怕你笑話,我是一子雙挑。我父親的弟弟沒有兒子,所以他們之間有個約定,兩家人各為我找一房內室,將來所生子女各歸各家。我現在的太太就是媒妁之言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