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寧幽幽一聲歎息, 一時也不知要說些什麼。
忽然, 病床上傳來一陣窸窣聲, 葉寧知道是孟如茵醒了。
孟如茵睜開眼, 就看見昨天救了自己的小姑娘已經來了, 旁邊還站著個陌生的俊小子。看著這一切, 她笑容洋溢的臉上滿是慈愛, 對著葉寧問道:“姑娘,你來啦?這孩子是?”
昨夜不知怎麼的,她感到通體舒暢, 精神也比從前好了許多。這一睡就睡到現在,她已經很多年沒睡得這般熟了。
“他叫秦遠,是我弟弟。”葉寧隻是簡單地介紹了下, 並未多說。她上前將孟如茵扶起, 又將枕頭塞到她身後,讓她靠在上麵, 隨後溫柔一笑:“孟婆婆好些了嗎?我帶了早點, 您梳洗完吃點, 洗漱用品我都擱在衛生間了。”
孟如茵有些怔愣, 隨即眼神複雜地看著葉寧, 心裏登時五味雜陳。她親自撫養大的孩子貪婪狡詐, 對自己不聞不問。而眼前這位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卻心地純善,對她多番照顧。
這一切於她來說究竟是幸與不幸,孟如茵心中一時難以言明。她垂下頭去偷偷掩飾漸漸紅了的眼眶, 終是沒有拒絕葉寧的好意, 在葉寧的攙扶下,起身下床去了隔間洗漱。
等孟如茵洗漱完出來,就看見那個模樣俊俏的小少年正在將早飯一一擺上床上的小桌。而不遠處的窗前,靜靜佇立著一道人影,正是那位好心的姑娘。她低頭端詳著手中繡有蘭草的手帕,幾縷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進來,照在她的臉上,散發著白瓷般的光澤。孟如茵看著此番情景不由得感歎一聲:年輕真好啊!
當年的孟三小姐也同樣天生麗質,令無數男子傾心相隨,可她卻獨獨選了當時最不起眼的徐長青。想到英年早逝的徐長青,孟如茵不禁悲從心來,淚水不斷滾落雙頰,竟是止也止不住。
葉寧聽到動靜抬起頭,視線落到孟如茵淚如泉湧的臉上,愣了下,隨即詫異地問道:“孟婆婆,您怎麼哭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孟如茵旋即背過身去,慌忙擦了擦眼淚。待回過身來,她擠出了一絲牽強的笑容,岔開話題說道:“沒事,你也喜歡刺繡嗎?”
“是啊,我很喜歡,隻是怎麼也學不好。”葉寧見她對剛才哭泣一事不願多說,便貼心地順著她的話接下去,“您的繡工可真好,現在純手繡的繡品已經很少了。”
聽到這話,旁邊的徐長青似乎與有榮焉,灰敗的臉上露出一抹自豪的笑容,眼睛卻依舊緊緊追隨著孟如茵的身影。
“是啊,要不是靠著這門手藝在夜市擺攤賺些錢,恐怕老婆子都得露宿街頭了。”孟如茵靠在床上,伸手端起放在桌上的白色瓷碗,就著勺子喝了幾口熱粥,然後放下瓷碗,又扭頭看向窗外灰藍的天空,目光悠遠,似在回憶什麼。
“記得早年,還是和我母親學的刺繡,當初嫌麻煩還不肯學。現在想想幸好當時母親嚴厲,不然如今都沒得營生,唉……”孟如茵將勺子隔在桌上,重重地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看到她這樣的反應,葉寧會心一笑:“但婆婆您總歸是堅持下來了,我當初可是連個帕子都沒繡完就放棄了。比起您,我是差得遠了。”
孟如茵被她的話逗笑,笑了一陣,看著葉寧手中的帕子說道:“這些不過是我糊口繡的小玩意,要說我繡得最好的,還要屬我的婚服,那上麵的一針一線簡直耗光了我畢生的精力。”
語畢,她幽幽地閉上眼睛,忍住即將要流出的眼淚,長長地一聲歎息:“可惜我這輩子恐怕是沒機會穿上了……”
看著如今已是風燭殘年的妻子,徐長青的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個大洞,滲出汩汩鮮血,痛得不能自已。可他已經沒有未來可言,如茵卻還有不可估量的來生……徐長青想到這裏,心頭一陣惆悵。
葉寧看著這一切,隨後低下頭,唇角緊抿,而後像是終於做出了某個決定,她舒展開眉頭,輕聲問道:“婆婆的婚服還留著麼?”
聞言,孟如茵緩緩睜開眼,麵帶懷念:“當然留著呢!我等著死後讓人燒給我,下去找著我丈夫,再穿給他看。都繡好了,他怎能不看一看呢。”
聽她這樣說,葉寧但笑不語,隻是暗暗凝結術法,伸手輕輕覆住孟如茵的眼睛,低聲道:“其實他一直在你身邊,隻是婆婆看不見而已。”說著移開雙手,“現在,婆婆您再重新看看……”
孟如茵有些奇怪地看著葉寧,而後卻是感受到一陣熟悉的氣息。她盡量控製著自己顫抖的身子,慢慢地扭過頭去,目光定格在窗前的身影上,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下來了,“長,長青……”
時隔多年,曆經時間的荒蕪,徐長青終於又聽見他的如茵用這般輕柔的嗓音叫著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