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守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疼痛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魔嬰拚命撕扯著就像已經完全準備好將主人拋棄了。
他仿佛有時身處雲端, 身旁寂靜遼闊什麼都沒有;有時又墮入地獄, 耳邊總有人在喃喃私語。
那是他無比痛恨的聲音, 但又偏偏如夢魘一般死死糾纏、無法掙脫。
萬俟絕在床邊坐下, 就這麼靜靜地看了他很久, 黛色的長發散漫開來,穿著素淨的薄紗青衣,原本驚豔卓絕的麵容此時卻染上了瀕死的病態。
他伸手握住了簡守瘦如枯柴的左手, 腕口的斷骨已經被接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紅,指骨突出得厲害指尖也暗淡無光。
萬俟絕將它放在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開口的聲音暗啞而低沉:“阿簡, 我不會讓你死的。”
眼裏散發出懾人的光,說我自私也好惡毒也罷, 我都不允許你離我而去。
殘破的軀體早已承受不住如此負荷, 多活一天對於簡守來說就是多了一天的折磨, 逆天而為的代價統統由他自己來承受。
睫羽輕顫, 沒有人看見簡守眼角的那滴匆匆而逝的眼淚, 所以怎麼能夠不恨呢?
山巒高聳入雲, 白鶴仙遊其中,四方落座的樓宇殿閣,縈繞著磅礴浩蕩的仙氣, 此是修仙聖地——太明巔。
日月、風雲、飄搖, 萬俟絕枯守在玉邢峰的結界外已經快半個月了。
他不敢硬闖他害怕受傷,因為所有的內傷都會加諸在簡守身上,那是比自己受傷還要痛苦百倍千倍的事情。
微風波瀾,天上的雲隨其層層推疊,他等不及了他的阿簡等不了了。
萬俟絕撩開前擺,雙膝跪地,他將雙掌貼在地麵上,萬千細碎的石子開始顫動跳躍,蒙蒙的灰塵從泥土間蓬發而起,很快漫過小臂漫過胸前……
真元由如泰山壓頂,威壓使其地動山搖,他在逼青兀自己出來。
靜躺在冷玉床上的男人陡然睜眼,茫茫的白色霧氣間,一雙灰色的眸子淡漠了所有情緒。
蒼茫的空中突然顯現出結界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透明罩子,上麵閃爍著白色的紋路。
然後一隻手穿透了結界,指骨分明、素淨纖長,宛如枝頭梨花。
帶光的紋路從中間的那一點向四周消散開來,掌心、腕骨、袖口,青兀輕踏而出。
木簪束冠、淺灰道袍,那張不沾世俗塵氣的麵容和著周身醇厚的靈氣,就像是從畫中走出的謫仙。
青兀的眸子輕放,落在了萬俟絕的身上,還是年輕的孩子啊,像極了死在手上的萬俟侯,讓他恍惚回到了幾百年前收徒時的情景。
所以說渡人渡仙,都逃不脫世事變幻、人心莫測……
“你來替萬俟侯報仇?”
他的聲音平靜空靈,回蕩在萬俟絕的耳廓周圍,打斷了他滿腹的草稿和剛要說出的請求。
萬俟絕倏地從地上站起來,冽冽的冷風吹起翩翩的衣角,他的聲音沙啞得可以:“是你殺了我的父親!”
雙眸裏蘊育了翻滾的風雲,還可以從中找到濃濃的愧疚和悔恨,這麼多年所謂的殺父之仇又算作了什麼,從頭到尾他都恨錯了人害錯了人。
靈魂拉扯、痛苦煎熬,萬俟絕的人生是個笑話,偏偏還讓簡守也變成了笑話。
瞳孔散發出血光,周身的魔氣勃發,他一字一句地問:“為什麼殺了他?”
“他自己前來送死,還了種下的因果。”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青兀就淨化了萬俟絕周身的魔氣,逼其後退了兩步。
萬俟絕從不信什麼因果,他曾經以為能殺自己所恨、能奪自己所求,便是他人生在世的意義。
可現在呢?某些不可挽回的罪孽在教他,如何從一個畜生變成一個人。
“勿要再來擾我,否則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