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一個黑點從模糊變得清晰。
許玖在昏沉的長夢裏遊蕩了許久, 此時半闔不闔地眨著眼, 仍然覺得迷茫疲憊。她愣愣地盯著天花板許久, 終於醒過神來, 然後立馬驚疑地眯起了眼睛, 發現自己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就算是助理發現了她昏倒在樓梯口, 也應該送她到醫院才是。可是這裏……她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狹小卻並不髒亂的房間,一張床幾乎占了空間的四分之一,看起來有些昂貴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掛在床邊的鐵杆上, 顯得有些突兀。
她皺著眉準備坐起來,卻突然僵硬在了那裏。撐著床沿的那隻手白皙修長,指甲瑩潤飽滿, 塗了一層顏色淺淡的指甲油, 在燈光下泛著光澤。這是一雙可以讓所有手控沉迷的雙手,卻並不是她的手。
她從十六歲開始做武替, 從無名無姓的替身到默默無聞的配角, 再到稍有名氣的打星, 走得比誰都艱難。等到好不容易拿到影後的桂冠, 她已經三十六歲, 大拇指曾經被活生生削掉過一塊, 手指關節變形、粗大,整隻手伸出來都有些不堪入目。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踉蹌地下了床, 發現自己隻穿著條內褲, 一雙又直又長的雙腿仿佛已是P圖師精修過後的產物。她有些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幾步邁到穿衣鏡前站定。
鏡子裏的她有一張出水芙蓉般的臉孔,明眸皓齒、膚如凝脂之類的成語好像在一瞬間有了具象式的表達。她瞪著眼微張著唇,透出一絲不諳世事的天真,沉下臉微眯雙眼,又顯得有些嫵媚迷人。
許玖說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是驚訝與沉痛更多,還是愉悅與欣喜更多。
出道近二十年,她不止一次地對著電視裏演技稀爛的女星嗤之以鼻,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有多麼羨慕她們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不需要美得可以豔壓群芳,隻要稍微好看那麼一點點,勉強算得上清秀可愛,也許她都不會走得那麼辛苦,都不會年紀輕輕滿身都是舊傷,陰雨天的時候腿疼得可以直接媲美七八十歲風濕病的老大爺。
也不會在剛剛拿了影後獎杯的晚上摔下樓梯,僅僅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腰疼。
她是那麼嫉妒她們,明明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卻不思進取,做作的演技叫人能看著電視氣得罵出聲來。
更讓人氣憤得是,就算拿了影後,那些在各個電視劇電影霸屏的女星們,隨便拿一個出來還是能比她紅不知道多少倍。
真的可以把人氣哭。
難道,是前世的怨念太過於深沉,所以上天才給她補償了這樣一張秀色可餐的臉嗎?雜亂繁多的記憶充斥著大腦,疼得能叫人叫出聲來,可是她從來習慣疼痛,於是隻是輕咬著唇,走到床邊拿起自己的手機,查看這具身體的信息。
微信裏有一條新消息。
經紀人趙謙:明天晚上的奇視娛樂盛典別忘了,給你借了禮服,到時候自己直接到公司來。
許玖又揉了揉額角,腦海裏的記憶似乎清晰了些,好像能依稀記得這具身體的名字叫劉楚嫿,今年二十歲,是京市電影學院的大三學生。
果然不愧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就連名字都仙氣飄飄。
她翻了翻自己的手機聯係人,在看到老媽這個備注的時候頭猛地一痛,讓她忍不住俯下身來。
似乎隻有片刻,又像是過了許久,腦海裏的記憶一點點歸位。她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感歎上天果然不會對自己太好。
她現在大三,之所以沒有住在學校而是租了這麼一個狹窄逼仄的房子,是因為這裏離醫院隻有十五分鍾的路程,可以方便她時不時地去醫院照顧生病住院的母親。
她三歲的時候父親就病重身亡,好不容易努力考大了國內數一數二的電影學院,還沒等她憧憬未來的美好,母親卻因為肺病住了院,隻能用藥吊著性命,等待著器官移植這個虛無縹緲的希望,每一天的花費都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她幾乎覺得是上天的嘲諷,卻生生地被激出了鬥誌,賣了房子,到各個劇組麵試,科班生的高傲與矜持全然沒有,連一天一百多的龍套都來者不拒。後來簽了一個好公司,課餘時間又慢慢多了起來,接了一些廣告和電視劇配角,情況總算好了許多,卻依然杯水車薪,隻能勉強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