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砂一極樂 第八場極樂(2 / 3)

可哪怕是這種情況下,他依舊是這輛車裏坐著的人裏麵看著最冷靜最能拿主意的人,那雙顏色濃鬱的顏色的眼睛透出股超出年齡的感覺,甚至於明明比他年長許多的謝沁都覺得他內裏的某些東西比自己都要看上去要衰老上很多。

“你今年到底多大?”謝沁一臉試探著問他。

“……三十二。”

本來並不想和他主動聊天的蔣商陸看了眼他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想了想又挑挑眉問。

“看著不像是嗎?”

“……沒有。”

“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最近這半年老得最快,不過最近已經好很多了。”

“可能是思慮太重。”

“……也許吧。”

謝沁的話讓蔣商陸不冷不熱地扯了扯嘴角,以謝沁的年紀來說他現在的確看上去依舊很年輕,自己到他現在這個歲數未必會有他這樣好的身體狀態。

而且除了性格本身帶來的嚴肅感,謝沁身上還有著蔣商陸一直挺向往的那種在寧靜的學術氛圍裏呆了很多年的味道,是那種從沒有一天真正走進過大學課堂的蔣商陸這輩子壓根沒有體會過的味道。

這讓蔣商陸忽然有些心生羨慕,雖說倒不至於會因此自卑,可是心裏總歸還是有些感慨升起來了。

“我怎麼覺得蔣先生不老啊……不是一直挺好的麼……”

看他們倆氣氛稍微緩和的在聊天想了想還是插了一句,宗明苑的話引得正在掩著嘴咳嗽的蔣商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而通紅著臉低下頭的宗明苑剛想嘀咕上一句我反正覺得挺好的,他就又聽到嗓子沙啞的蔣商陸問了謝沁一句。

“你是最近才回國的?之前都在哪兒工作?”

“……年輕的時候在首都讀生物工程,之後為了我母親的病去了美國,給國際地植辦做過幾年顧問,現在算是被回聘回來了,我父親和蕭驁算是認識,我和他一直有私下聯係,但我確實不清楚他的有些事,這次也是因為他承諾我尋親的事情,我才說順便過來幫這個忙。”

聽出蔣商陸有打探自己底細的意思,表情平淡的謝沁也沒有刻意隱瞞,直接就有什麼說什麼了,剛剛他已經從宗明苑的口中得知了蔣商陸的姓名,的確是按照蔣家一貫的規矩,取了族譜裏的商和陸這兩個字做孩子的名字,而蔣商陸聽他這麼說沒立刻說話,沉默著想了會兒事之後又問了一句。

“姑姑這麼多年在外頭過的怎麼樣。”

“……還好,至少也算努力活過了,哪怕是一直陷在曾經親手殺了親人的痛苦裏,還是很固執地想要活下去,心裏也一直想回到故鄉去,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我都覺得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最堅強的花。”

當口中提到自己身世可憐的母親的時候,終於才稍微透出點人情味了,雖說不至於對他馬上有所改觀,但還是懶得和他計較太多的蔣商陸低著頭這麼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垂下眸捂著自己的嘴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在察覺到心口的疼痛開始越來越明顯後,眼前一陣眩暈的他淡淡地笑了笑道,

“恩,這樣就好,我爸過世前也都在念叨她,誌芬姑姑一直都是個好姑娘。”

他這麼說引得謝沁心頭一陣柔軟,他其實很想聽蔣商陸再說一說舅父一家的事情,可是看蔣商陸一臉咳得都沒辦法開口說話的樣子,他也心裏跟著著急。

因為之前一直沒來得及仔細和他說話,所以還沒有此刻這種心情,但血緣一說有時候就是這樣,光是和蔣商陸這麼氣氛輕鬆的說上幾句話,不自覺偷偷打量了他幾眼的謝沁就覺得心情暖和的很。

明明從前是個對自己的學生都是沒什麼耐心的人,現在卻莫名的對這個今年都已經三十多的弟弟有種說不出的好感。

也許是因為這個世上他再沒有其他兄弟姐妹了,蔣商陸又是獨一個,所以如果可以,謝沁是真心希望能好好的和他維持這份得來不易的親情的……可是現在看這情況好像是有點困難了。

而一想到這一切終究還是自己自作主張弄出來的事端,一把年紀的謝沁難掩臉上尷尬地低下頭,過了會兒,他忽然感覺到後座的蔣商陸又不說話了,再一轉過頭來,直接被嚇了一跳的謝沁就看到臉色蒼白的男人已經靠在窗戶邊上一動不動了。

“他……他這是怎麼了!陸弟!陸弟!你醒醒!宗明苑!你快幫我看看他!”

驚慌失措的謝沁直接就把心裏對蔣商陸偷偷叫的稱呼都喊出來了,本來還挺高嶺之花的一個人更是嚇得臉上的血色都沒了。

見狀的宗明苑也趕緊上去查看了一下蔣商陸的情況,見蔣商陸皺著眉閉著眼睛但呼吸還是在的,他這才鬆了口氣又開始安慰起明顯沒什麼常識的謝沁來了。

“……好像,好像是睡著了……但是高燒還是沒有退,謝老師……咱們要不用點酒精給蔣先生擦了擦手,再這麼燒下去我怕他待會兒腦子都要燒壞了……而且蔣先生身上現在應該很疼,我看他剛剛一直低著頭很難受,也不肯說……”

“恩,好……好……”

兩個人這麼達成一致就開始嚐試著想給蔣商陸減輕點高燒引起的劇烈反應了,可是當一個小時後高燒的第三個嚴重並發症——支氣管炎還是準時開始在蔣商陸的身上發作。

而眼看著整個人蜷縮起來的蔣商陸一副就快要窒息的痛苦模樣,那種氧氣嚴重缺失堵在他心髒邊緣,痛的他隻能紅著眼睛捂著自己的心口不停發抖的樣子,把頭一回親眼見識到免疫係統徹底崩潰症狀的人是怎樣發病的謝沁和宗明苑都給嚇傻了。

“我們現在……這該怎麼辦……陸弟,陸弟……都怪我……”

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自己,謝沁心裏發慌地喃喃了幾句,忽然低下頭就幹脆想帶著他打開車門嚐試著走出去。

怕他一時衝動弄出什麼事的宗明苑見狀直接就攔住了他,但是謝沁急紅了眼哪裏還顧得上那麼多,可就在他們都快要因此發生爭執的時候,凍得已經結了一層厚霜,幾乎看不清楚外麵是什麼畫麵的窗戶玻璃卻被人敲了兩下。

這兩下敲得不但重而且還很急促,但外頭的人一副恨不得把車窗都撬開的樣子,還是成功的讓被困的宗明苑和謝沁都跟著抬起頭。

他們一時間看不太清楚外頭究竟是什麼人找到這兒來了,可是明明都已經快燒糊塗的蔣商陸卻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熟悉的人似的,抱著自己瑟瑟發抖的肩膀就壓低著聲音喊了一句。

“聞……聞楹…我在這裏……”

伴著這一聲無助又心酸的聞楹,還呆著車裏頭的兩個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下一秒車門被表情莫名有點忐忑的宗明苑拉開,果不其然一個身上帶著風雪味道的長發青年也一臉焦急的趕緊彎腰走了進來。

他滿頭的白發幾乎慘淡的和岡仁波齊的雪都一個顏色了,臉上也是一派消散不開的冷肅冰霜。

而當親眼看見被病痛折磨成這樣的蔣商陸的那一瞬間,一路上著急從山下找過來,卻還是沒能趕上的聞楹表情立馬空了。

不過臉色很差的青年也沒有停頓太久,因為很快他就把自己帶著寒氣的外衣給脫下來扔在一邊,又在用一種緊張又焦慮的姿勢把生了病的蔣商陸給趕緊抱到自己腿上,一邊讓他能夠完整地依靠著自己,又用自己的額頭貼著他發燙的額頭,一語不發地開始幫手掌冰涼的蔣商陸捂熱他的手。

“……聞楹?”

“恩。”

“對不起,還是……感冒了。”

“沒事,很快就會好的,冷不冷?”

小聲交談的兩個人親密地像是天生就是一體的一樣,自己凍得嘴唇都很白的聞楹完全沒空搭理邊上眼神複雜的謝沁和宗明苑,隻把自己現在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此刻懷中病的說話都有氣無力的男人身上。

他的表情看上去還是冷靜,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兩隻手都在輕微的發抖,而即使此刻心裏真的怒火中燒。

可聞楹還是在耐心又細致地幫說完幾句話又昏睡過去的蔣商陸捂熱了手後,這才一邊解開他的衣服幫他慢慢地揉起了心口,又一邊抬起頭用冷得嚇人的眼神地打量著著麵前已經開始自覺發抖的宗明苑。

“……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幹脆要了你們這些人的命,就和當初蒼青那些統統該死的人一樣。”

哪怕用盡自己全身上下的力氣試圖忍耐,心裏恨得心口都往下流血的聞楹還是忍無可忍地這般皺著眉輕輕地來了一句。

瞬間想起他當初在蒼青一怒之下到底殺了多少人的宗明苑直接白了臉,可沒等他出聲,鳳凰樹的樹枝就纏在了他和謝沁的脖子上又開始生出可怕的倒刺,謝沁看上去有點被這一幕嚇到,隻能微弱的掙紮著想要擺脫這些想活生生勒死自己的樹枝,而旁邊的宗明苑見狀痛苦地仰起自己的脖子,張著自己的嘴結結巴巴地開口道,

“……他是蔣先生的親人,聞楹……你稍微冷靜點……這裏麵有很多誤會……不信你待會兒自己問蔣先生……”

一臉麻木的聞楹一副壓根什麼話都完全聽不見去的偏執樣子,許久見謝沁和宗明苑被勒得隻剩下半口氣了,他才在低頭看了眼蔣商陸手臂上那兩個怪異的針眼,接著對人總是顯得很冷淡的青年緩緩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又麵無表情地冷冷開口來了一句。

“我現在不想聽你們再說任何一句話,我也不想去想到底是多居心叵測的親人才會故意警告那兩個藏民說他不在這兒想引開我,照著我來的那條路把車開下去,卓瑪拉山口東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