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唯一睜開眼睛並理會了他的蕭驁皺起眉披著件衣服起身來看了看之後,也隻是有點無奈地保持著最佳的耐心衝紅著眼睛的王慧生壓低聲音安慰了一句。
“額頭好像是有點燒……但這也沒辦法,公社裏根本沒有醫生……要不去我去外麵擰根毛巾給歲歲敷敷臉吧,我陪著你一起,你別打攪大家睡覺了,明天早上大夥還要起床下地呢,惠生。”
“……恩,謝謝你,蕭驁。”
王慧生這般感激地回答著,臉上也有點止不住的羞愧,可他心裏實在是著急,這麼個完全依賴自己的小生命他沒辦法不好好上心。
可盡管當時的蕭驁和王慧生已經盡了自己全部的心力,但那個叫歲歲的孩子還是病的越來越來嚴重,紅疹,高燒,爛瘡還有不停地嘔吐,把一直用心照顧著他的王慧生都快給逼瘋了。
而就在王慧生幾乎以為自己要失去這個老天爺賜給他的孩子時,伴著某一晚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本來還病得很重的歲歲忽然就莫名其妙複原了,但是隨之而來的卻不是什麼讓大家鬆了一口氣的好消息,因為很快蕭驁或者說他們一起的這幾個人便發現了一件很怪異的事。
歲歲的病的確是徹底好了,現在活蹦亂跳的整天又能跟著王慧生上山去放羊了,可是拉薩公社附近的三百家農戶除了他們這幾個人全都在一夜之間生起了一種不知名的怪病,伴著紅疹和高燒,身上嚴重的潰爛更是會越來越多。
起先大家都沒有好好重視起來,但是當病氣在整個普蘭縣逐漸蔓延開來,幾乎已經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心裏已經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的蕭驁還是意識到了自己那一時的心軟可能帶回了一個情況很不妙的東西。
而這種本來還不怎麼確定的猜測在那天他叫上了陳永明和劉常卿三個人一起從王慧生那裏偷到了那個叫歲歲的孩子,並強行解開他上身的衣服,發現那些已經生長出來的白色菌絲後徹底得到了驗證。
“嗚嗚救命……救命……怕……”
年幼的歲歲躲在草垛後麵顫抖著肩膀哭,身上的細密白色菌絲也在從皮膚毛孔裏慢慢地鑽出來。
蕭驁三人被眼前這莫名讓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弄得麵麵相覷,心裏卻同時意識到一種比植物類人還要不可思議的生物已經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老鐵,我們這次可惹了個□□煩回來……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一臉錯愕的劉常卿提出的這種疑問蕭驁自己心裏也有,畢竟植物類人這種東西從共和國建國到如今被得到初步驗證本身才經過了隻有二十年不到,如今居然會出現這種並非植物也並非動物,而是借助自己的菌絲傳播嚴重疾病的怪東西,這不得不讓人感到造物的神奇。
而就在皺著眉的蕭驁剛想開口問問身旁陳永明的意見時,他卻忽然發現低著頭冷著臉的陳永明表情看上去好像有些奇怪。
“你怎麼了?”
蕭驁的聲音讓沉默的陳永明稍微回過點神,但是當他再次看向歲歲的時候他的眼神還是有點陰沉的可怕,劉常卿看出來陳永明好像是避諱著自己在這兒才不肯和蕭驁說,隻沉下臉來了句我還能賣了你們倆嘛不都一塊過來了嗎,而被他這麼一說也有點尷尬的陳永明過了許久才皺著眉淡淡開口道,
“我可能……已經猜到他是什麼東西了。”
蕭驁和劉常卿聞言同時愣住了,但臉色和唇色都很蒼白,總顯得氣色很難看的陳永明卻沒有看他們,隻是用一種陰森到恐怖的神情死死地盯著不停地哭泣的歲歲又咬著牙開口道,
“他自己說的的那個名字,他身上的這些菌絲,還有這種能帶來大範圍惡性疾病的能力……這個小怪物根本就不是動物也不是植物,他就是個災星,舊社會的時候一般地把它叫做歲,太歲或者零歲,隻要他出現在一個地方人就要開始生病或者打仗,你們要是家裏有上了年紀的老輩隨便問一問肯定也聽說過這個東西,不過誰又能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這兒,還正好被你們倆冒冒失失地撿回來了……真是倒黴又晦氣,趕緊有多遠扔多遠,不然大家全都得沒命。”
陳永明不像是在說謊的話讓站在邊上的蕭驁和劉常卿都有些臉色難看,他們當初也不曾想到後果會變成這樣,畢竟一開始大家也都是出於好意才救這個孩子的。
可是現在看來除了把他盡快地扔到遠離這裏的山上去,好像也沒什麼別的地方,隻是不知道還被蒙在鼓裏的王慧生發現歲歲不見了會不會急的想瘋,而此刻仔細想了會兒事的劉常卿隻是顯得挺無奈地看了眼身邊的蕭驁,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道,
“我覺得吧,既然要送就趕緊送走吧,再耽誤幾天我看半個拉薩公社都要遭殃了,我們自己惹得麻煩那就我們自己解決,蕭驁,你看著辦吧,要怎麼處理我都聽你的。”
好友的話讓皺緊著眉頭的蕭驁跟著點點頭,他們此刻的心裏其實都沒有想太多,更甚至連蕭驁都沒有意識到一旁的陳永明的臉色始終不太好。
可等之後劉常卿獨自被公社主任叫走外出辦事,而他們倆則留下來商量怎麼把歲歲給弄到沒有人的山裏去時,剛剛還不怎麼吭聲的陳永明忽然就趁著沒人拉了拉蕭驁的手,又在見蕭驁抬頭疑惑地看向自己後,紅了眼睛抱住了他的腰又相當罕見地主動親了親他。
“恩?你怎麼了?是不是又哪裏不舒服了?”
這個時候的兩個人還算比較交心,陳永明的臭脾氣蕭驁大多數時候都覺得還能忍受,有時候看他病病歪歪的還這麼愛跳腳還覺得有幾分說不出的可愛之處。
他私心裏一直覺得陳永明還算是個心裏還算留著底線的人,往後外頭的大局麵有所改變,他們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首都去各自闖出一番名堂來。
可是誰想到就在他耐心地抱著沉默著流起淚來的陳永明低聲哄了一會兒後,隻以為他是生病了才心情不好的蕭驁居然得知了一件在今後的許多年裏都覺得相當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快死了,蕭驁,你相信嗎?我從一出生就注定活不長了,我姥爺和我父親之所以會放棄我,還無條件服從政府的安排把我丟到這兒來,也是因為我的家族遺傳基因讓他們覺得我根本毫無價值……我一直很恨他們,就是他們害了我母親還害了我……可現在沒有人能幫我,也沒有人能救我,我就隻有你了,蕭驁……”
眼角通紅的陳永明一點點地把自己從來沒有告訴過外人的秘密給說了出來,他提到了太歲,提到了十種因為最早寄生於太歲身上,所以就含有特殊身體激素並生來就有嚴重基因缺陷的植物,甚至還主動地說出了剛剛並沒有告訴劉常卿的關於歲的肉能長生不老,維持永恒生命,救死人生白骨的秘密。
可蕭驁這麼沉著臉聽著越聽卻越覺得後背發涼,因為他已經隱約看出來陳永明想幹什麼了,這讓他有點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已經瘋了。
而知道他徹底明白自己意思的陳永明也猜到了以蕭驁的性格注定不會這麼輕易地答應,所以他隻是用力地抓住這最後機會,並顫抖著身體地抱著眼前還在搖擺不定的蕭驁,又難得放下自己的大少爺麵子一邊哭一邊質問他道,
“隻要能讓我再多活兩年,我就和你好好地過一輩子好不好?我發誓我絕對不貪心,你相信我吧,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我死嗎蕭驁……”
把蕭驁這個人的心理拿捏得很準的陳永明靠著一個人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從來都光明磊落,為人正派的蕭驁這一次居然欺騙了自己的好友劉常卿,又背著所有人包括那個後來真的急瘋了四處跑,最後失足摔死在山上的王慧生,和他的愛人陳永明一起悄悄把那個叫歲歲的孩子找了個山上的洞窟關了起來。
而這一關,居然就是整整五年。
五年下鄉生活無比枯燥乏味,但蕭驁還是靠著農忙後的自學拿到了首都高等學府的錄取通知書,他和誌同道合的好友劉常卿一起準備向上級政府提交自己從農場回城的工作申請,想以植物類人的身份回到中科院去參與如今正如火如荼的遠古遺跡宗讚天坑的探發工作中去。
陳永明那本來在逐漸衰敗的身體也漸漸地有了起色,更甚至在一個月前還得到了他父親寄來的家書,擺明了是也等到了回城的希望。
可每當深夜他們倆偷偷地在農場外頭找了一個隱蔽地方私下見麵時,良心上忍受著巨大折磨的蕭驁就夜不能寐,連麵對曾經讓他無比珍惜的陳永明也讓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你怎麼了蕭驁?不會還在想那件事吧,我不是都和你說過了嗎?他這種怪物是不會死的,就算被當成補品吃掉再多也是會重新長出來,而且他現在越來越大,等我們離開拉薩之後就把他好好放掉不就好了嗎?”
陳永明一遍遍地用各種言語來安撫著蕭驁明顯不太對的情緒,雖然剛開始他也受到了一些來自自身道德觀上的譴責,可是身體上的逐漸康複還是讓他忽略了一個和所有人完全不一樣異類的痛苦。
隻是有時候看到那個靠在洞窟邊上被拴著手腳所以哪也去不了,隻會呆呆地看著山頂上不斷往下滴水的孩子在一個人自言自語,時不時還會怪裏怪氣地笑起來,他也會有一點不安和焦慮。
而聽到他這麼完全沒有一絲懺悔之意的說話,皺著眉的蕭驁忽然就有了幾分厭倦和疲憊,接著他轉過來盯著陳永明毫無破綻的表情看了看,過了好一會兒才顯得有些自嘲地開口道,
“也許吧……反正你也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了不是嗎?說好的和我好好過一輩子,現在想想也隻是當初拉我和你一起下水的謊話吧?再說你父親不是都已經把那個女孩的照片夾在信裏了嗎?她看上去漂不漂亮?會和你一起生個和你一樣好看的孩子嗎,永明?”
這話說完幹脆收回自己視線的蕭驁也不顧陳永明瞬間白了的臉色就徑直站了起來,他這個人其實不怎麼愛記仇,也確實不想故意給這人難堪。
隻是很多事情憋在心裏太久了也忍不住想說出來發泄發泄,而見陳永明這個混蛋又開始張牙舞爪地哭著想拉住自己說些他自己都不信的謊話,輕輕歎了口氣的蕭驁所幸捏住他的下巴吻了吻,又在勾著嘴角離開他蒼白的嘴唇後,用他這一生最溫柔動情不過的眼神看著他笑了笑道,
“壞事都已經陪你做盡了,今後老了估計也要和你一起遭報應,別哭了,好好的去結你的婚,做你的大少爺吧,我這輩子注定孤家寡人一個,往後咱們各走各的,要是心裏覺得委屈了,身體又有哪裏不舒服了也可以再來找我這個老朋友說說,我能幫的一定幫,隻求你千萬好好對待咱倆的這點情誼,哪怕讓我一輩子活在陳永明愛過我的夢裏,也別讓我哪一天真的恨上你……恨不得親手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