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說什麼地方有江湖,那麼有人的地方就必定會有江湖。那些光明正大的人物,他們看起來快意恩仇、豪氣幹雲。我們這些在暗處活動的人將他們稱為明湖,我們自己則組成了暗流。私下裏的叫法不知怎麼的流傳出去,現在卻是已經成為了江湖中人公認的分界,這也是暗流中人第一次立下的武林公約。
暗流中人是江湖上最不能夠得罪的,但也是江湖上最沒有地位的,我們的地位猶在黑道之下,任何地方的武林人士殺死暗流中人都不需要擔心他人報複,這也是暗流中人立下的第二個武林公約。
作為一個知名度頗高的暗湖中人我的懸賞金額不低,同時我又不精通易容、藏蹤,所以我的生活自然是過的不太安靜。
我帶著劍一人獨行,也隻能一人獨行。
那是一條鄉間小道,從襄州的白河渡通向潭州的柳間泉。小道彎彎扭扭,上麵的黃土被過往的江湖客們踩出了無數的坑洞,又填滿了無數的坑洞,整條路上都是黑褐色的斑點。看起來很普通,不過是一條坑坑窪窪的肮髒小道,但我卻知道,那些填在坑中的黑褐色全都是血,幹涸的血。對於這種東西散發出來的淡淡血腥味是沒有辦法清除的,他就像是那些死去的人頑固的怨念一般,永遠留在了這裏。
路邊有幾個簡陋的墳塋,沒有石碑,沒有供奉,有的隻是一把鏽劍插在墳前風吹雨淋,然後逐漸化作灰塵消失在這裏。這裏對於睡在裏麵的人來說,才是最後的安靜歸宿。
剛剛烈日炎炎,此刻卻是狂風乍起。襄州與潭州交接的地方已然是地處塞外了,這裏的天氣就像是江湖一般無常。我帶上了背在背後的鬥笠,寬大的帽簷將我有些瘦削的肩膀遮擋住,我知道,快要下雨了,而我卻要冒雨趕路。
深一腳淺一腳,沒有高深內功的我無法像那些江湖豪俠一樣奢侈的用內功驅雨避塵,我的黑色長靴上已經全是泥漿。
泥漿飛濺的時候會發出清脆卻滑膩的聲響,這樣的聲響在絲絲的雨中井然有序。聆聽這樣的聲音是我們暗流中人每人都會做的一件事,因為它關乎生死。
現在的我,也正在聆聽中。
啪啦,啪啦,啪啦······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我麵無表情的抬起頭,我的身前出現了一條瘦高的身影,青衫黑靴,雙手報劍,年輕的臉上掛著一絲已經隱忍不住的興奮。
這樣的病態表情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那表情就好像是一個貪官看到麵前有了遠超他想象的財寶而想將它據為己有一般。
“你擋道了。”此刻我很平靜。
“閣下可是‘劍劫’?”疑問的話語肯定的語氣。
老友的無名之劍於劍中太過獨特,被認出來是常有的事。江湖人不在百姓麵前打鬥卻能夠在無人的荒郊拚個你死我活,我若是在郊外被人碰到,隻要不是暗流中人,那肯定是一場生死之戰,絕無其他可能。
“是。”習以為常的淡然。
“在下劉白,今日特來取你首級。”年輕人雙手抱拳然後將劍匣插在地麵,拔出手中長劍指著我。劍光清寒,是一把寶劍。
我沒有和他在對話下去的欲望,廢話過多隻會再耽擱我的時間。
我向左側走了兩步然後繼續向前走,不再理會這個叫做劉白的年輕人,換做以前,也許我會和他多說兩句話讓他多活一會兒,但現在,我卻沒了那個耐心。
劉白看到我的行為,麵目猙獰,身體前衝一步舉劍向我刺來
劍,是好劍。
招,是好招。
可,人,卻不是個能入得眼的。
眼前一劍雖快,刺破空中飄落的雨滴,然後飛速直刺,一道寒芒閃閃,周身氣勢逼人,十分華麗,但也僅此而已。
“銀樣鑞槍頭”,在我看來沒有比這個詞更能形容這個人的劍。空洞無力,隻是追求華麗而生的劍,注定要被我一劍斬除。
他離我的距離越來越近,我內心充滿了恐懼,對死亡的恐懼,並非是劉白對我產生了威脅,而是出於對劍、對武功本能的恐懼而已,當這種恐懼達到巔峰的時候就是我出手的時候。
一丈、九尺、六尺、兩尺、一尺!
他的劍距我隻有一尺,僅有一尺!我劍亦出,手中傳來輕微的摩擦感,劍的低鳴從劍鞘中流淌開來。身體隨意一傾,便在瞬間擦過他的劍芒,雖然驚險卻沒有受傷。
擦劍而過的一瞬間,我心中的恐懼更加強烈,手中劍鳴也隨之強烈。
一瞬之後,我與劉白相背而站,我將劍收起,危機解除的時候,劍也沒有了作用。
我看著消失在遠處鄉間小道,默默的計算著距離。
果然沒有多少時間了。
在遠去的時候,我才聽到了一聲沉重的啪啦聲,蓋過了已經變成漂泊大雨的雨聲也蓋過了我自己的腳步聲。也許日後,這條小路上又會多出一個坑洞、一個墳塋、和一把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