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狄公在客店門首,見對麵來了一人,當時招呼他裏麵安歇。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洪亮,奉了狄公的差遣,令他在昌平四鄉左近,訪那六裏墩的凶手。訪了數日,絕無消息,今日午後,也到了鎮上。此時見天色已晚,打算前來住店,不料狄公先在這裏,故而想上前招呼,又怕旁人識破,現在見狄公命他進去,當即走上前來說道:“不料先生也來此地,現在裏麵哪間房裏,好讓小人伺候。”狄公道:“就在前進,過去中進那間,下首房屋。你且隨我來吧。”當時兩人一同進內,到了裏麵,洪亮先將房門掩上,向狄公道:“大爺幾時來此?”狄公即忙止道:“此乃客店所住,耳目要緊,你且改了稱呼。但是那案件,究竟如何了?”洪亮搖頭道:“小人奉命已細訪了數天,這左近沒有一點形影,怕這姓邱的已去遠了。不知喬太同馬榮,可曾緝獲?”狄公道:“這案雖未能破,我今日在此又得了一件疑案,今晚須要訪問明白,明日方可行事。”當時就將賣藥,遇見那畢奶奶的話,說了一遍。洪亮道:“照此看來,是在可疑之列。但是他既未告發,又沒有實在形跡,怎麼辦法?”狄公道:“本縣就因這上麵,所以要訪問。今日定更之後,汝可到那狹巷裏麵巡視一番,究竟看有無動靜。再在左近訪她丈夫身死時,是何景況,現在墳墓葬在哪裏,細細問明前來回報。”洪亮當時領命。先叫小二取了酒飯,在房中吃畢,等到定更之後,約高二鼓不遠,故意高聲喊道:“小二你再泡壺茶來,服侍先生睡下,我此去會個朋友,立刻就來。”說著出了房門而去。小二見他如此招呼,也不知他是縣裏的公差,趕著應聲,讓他前去。
洪亮到了街上,依著狄公所說的路徑,轉彎抹角,到了狹巷,果見一座小小矮屋,先在巷內兩頭走了數次,也不見有人來往。說道:“此時莫非尚早,我且到鎮上閑遊一回,然後再來。”想罷複出了巷口,向東到了街口。雖然是鄉鎮地方,因是南北要道,所有的店麵,此時尚未關門,遠遠見前麵有個浴堂,洪亮道:“何不此時就沐浴一次,如有閑人,也可搭著機鋒問問話頭。”當時走到裏麵,但見前後屋內,已是坐得滿滿,隻得在左邊坑上尋了個地方坐下,向著那堂倌問道:“此地高昌平還有多遠,這鎮上共有幾家浴堂?”那個堂倌見他是個外路口音,就說:“此地離城隻有六十裏官道。客人要進城麼?”洪亮道:“我因有個親戚住在此處,故要前去探親。你們這地方,想必是昌平的管轄了。現在那縣令,姓甚名誰,哪裏的人氏,目下左近有什麼新聞?”那個堂倌道:“我們這位縣太爺,真是天下沒有的,自他到任以來,不知結了多少疑難的案件。姓狄名叫仁傑,乃是並州太原人氏。你客人到遲了,若早來數日,離此有十數裏,有個六裏墩集鎮,出了個命案,甚是奇怪:這客人五更天才由客店內起身,天亮的時節,倒被人殺死在鎮口。不知怎樣又將屍首訛錯,少年人變做有胡須的。你道奇也不奇?現在狄太爺已相驗過了,標封出示,招人認領呢。不知這凶手究竟是誰,出了幾班公差在外訪問,至今還未緝獲。”洪亮道:“原來如此,這是我遲到了數天了,不然也可瞧看這熱鬧。”
說著,將衣服脫完,入池洗了一會,然後出來,又向那人說道:“我昨日到此,聽說此地龍舟甚好,到了端陽,就可瞧看,怎麼去歲大鬧瘟疫,看了龍舟,就會身死的道理。”那個堂倌笑道:“你這個客人豈不是取笑,我在此地生長,也沒有聽見過這個奇話,你是過路的客人,自哪裏聽來?”洪亮道:“我初聽的時節,也是疑惑,後來那人確有證據,說前麵狹巷那個畢家,他是看龍舟之後死的。你們是左近人家,究竟是有這事沒有呢?”那個堂倌還未開言,旁邊有一個十數歲的後生說道:“這事是有的,他不是因看龍舟身死,聽說是夜間腹痛死的。”他兩人正在這裏閑談,前麵又有一人,向著那堂倌說道:“袁五呀,這件事,最令人奇怪,畢順那個人那樣結壯,怎麼回家尚是如常,夜間喊叫一聲,就會死了,臨殮時還張著兩眼。真是可怕,聽說他墳上還是常作怪呢,這事豈不是個疑案。他那下麵兒,你可見過麼?”袁五道:“你也不要混說,人家青年守節,現在連房門不常出,若是有個別故,豈能這樣耐守?至說墳上作怪,高家窪那個地方,盡是墳塚,何以見得就是他呢?”那人道:“我不過在此閑談罷了。可見人生在世,如浮雲過眼,一口氣不來,人就死了。畢順死過之後,他的女兒又變做啞子,豈不是可歎。”說著穿好衣服,望外而去。
洪亮聽了這話,知這人曉得底細,複向袁五問道:“此人姓什麼?倒是個口快心直的朋友呢。”袁五道:“他就是鎮上鋪戶,從前那畢順絨線店,就在他家間壁。他姓王,我們見他從小長大的,所以皆喊他小王。也是少不更事,隻顧信口開河,不知利害的人。”洪亮當時也說笑了一聲,給了浴錢出來,已是三鼓光景,想道,這事雖有些眉眼,但無一點實證,何能辦去?一路想著,已到了狹巷,又進去走了兩趟,仍然不見動靜。隻得回轉寓中,將方才的話稟知狄公。狄公道:“既是如此,明日先到高家窪看視一番,再為訪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