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是京中人物,聽見“小侯爺”三個字,沒有轉身就跑。
青嵐沒有做給銀子、邀請同桌吃飯一類的舉動,更沒有象流丹慫恿的那樣,把賣花郎擄回府裏去,她隻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賣花郎悠長的吟唱叫賣聲:“春日花開好,競競爭妍。梨花如雪洗江山。杏花滿頭香滿袖,且自貪歡。”
青嵐腳步停了停,聽著這半闕《賣花聲》,竟油然生出回頭相詢的念頭。
流丹問:“小侯爺,可用去查查這人的底細?”
青嵐思慮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邊一直無話的辛鋒寒此時卻冷冷地哼出來:“流丹姑娘對小侯爺的事還真是上心呢!”
“怎麼?”流丹挑眉,“怕這個賣花郎氣質太好,小侯爺有了新人會忘了你這個舊人嗎?”
“你!你還是個姑娘家麼?”不意外地,辛鋒寒臉上又是緋紅一片。這個江湖劍客,每每害起羞來,才令人想到他還是一個純情少年。
“流丹,不要逗他了。”青嵐笑著回眸。
流丹對辛鋒寒做了個得意的鬼臉,趕上幾步,跟在青嵐身邊,低聲說:“要查這個賣花郎倒也不難,隻是咱們鳴鸞苑那邊,從……那位過世之後,便都停了活動。原本是要跟著小侯爺一起……流放,如今小侯爺卻任職湖南,那麼鳴鸞苑,是繼續散開了在京中活動呢,還是跟著小侯爺往湖南去?”
果然,這個鳴鸞苑,並不簡單。
青嵐於是還選擇把球踢回去:“流丹你說呢?”
“我說……小侯爺在湖南就任,依舊少不了情報的搜集,這些人都是老手,自然能跟著小侯爺最好。”
辛鋒寒一直留神著這邊的對話,聽流丹這樣說,臉上流露出微訝的神情,又有些理當如此的感覺。
青嵐微笑著看看流丹,不語。
“不過,小侯爺方才說,這次去湖南,可能隻是替陛下查訪查訪,那麼時間不會長,要是都帶了去,顯然不太可能……”流丹沉思著,又道:“可是如果把他們留在京裏……”
“留在京中,太危險了。”青嵐忽然開口,“陛下隨時可以反口,若是百官抵死進諫,就是陛下想護著我們,也沒有辦法。”
辛鋒寒愕然。這主仆兩個人,當街議論如此大事,雖說聲音不大,周圍也沒什麼可疑的人,但已經算是過於孟浪了;可青嵐這人,居然擅議陛下是非!這若是傳出去,可是個大不敬的罪過了!
不過,他也看得清楚,流丹姑娘說這些,原本也是要避著他的,但小侯爺卻示意她無礙。這,讓他心中有些許感動。
“留不得,也走不得……該如何是好?”流丹蹙著眉毛,滿心憂慮的樣子。
“愁什麼?”青嵐卻笑起來,“船到橋頭自然直。今兒小侯爺我,能從宮裏出來,難道不當弄點美酒慶賀一番?”
流丹吐吐舌頭,上下打量著青嵐,和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氣,“居然還喝麼?”
熙德十六年三月十六,是新任荊湖南路招討使武青和副招討使青嵐定好離京的日子。
三月十五,則是皇帝端木興十九歲生辰。
端木興早就吩咐過一切從簡,但是這是皇帝歸政以來的第一個壽辰,即使準備時間倉促,依然是盛大隆重。
依照禮節,聖壽這日,應是先有早朝百官朝賀的大朝儀,然後是內殿延英殿,百官、皇族、命婦獻壽,之後設座擺席,文武妃嬪同賀。
端木興傀儡皇帝時間不短,青郡侯這位權臣卻始終沒有想起為他迎娶一位皇後;宮中雖曾遴選過幾次宮女,也都是草草了事,是以時至今日,這位熙德皇帝的後宮,不過分封了尚宮、尚儀、尚寢、尚服、尚食、尚功這六尚的正六品女官而已。而“傳說”中,皇帝曾有過的一位四品婕妤,卻是不知去向。
如今百官來賀,妃嬪這部分的席位自然是空缺。
“皇族”這一部分,同樣是空缺。
十六年前胡兵入侵,勢如破竹直掃京城,幾滅大趙;當時的皇帝端木琊與皇後自盡殉國之外,守在京城的皇族差不多被全殲,如今遺留的,也不過旁枝左葉,寥寥無幾了。
因此,擺在延英殿與嘉寧殿之間的盛大宴席,便主要成了文武百官的歡聚了。
從壽樂巡行之後賜宴開始,端木興就刻意放鬆現場氣氛,盡可能讓百官都自在一些;而喧鬧的歌舞、醇香的美酒,也的確將宴會的氣氛不斷推向高潮。
賓主盡歡,如果忽略掉一個小插曲的話。
不過這個小插曲,卻無法被百官忽略,因為當事人雙方,舉足輕重。
一位是三朝元老,譽滿天下的清流領袖盧太傅盧敦儒;一位是天子近臣,傳聞以男色獲得聖寵的新任荊胡南路副招討使青嵐。
其實早朝時分,在皇帝正式公布了襄陽大捷、重賞武青等一幹有功將士,又宣布青嵐的任命、安撫媚青一派官員之後,已經是朝野震動、議論紛紛了。
多少雙眼睛,都盯在了以盧太傅為首的清流文官身上。
然而,出人意料的,這些人卻並沒有對這樣的舉措提出太多的反對意見;尤其是盧太傅本人,對皇帝的安排幾乎是不置一詞。當然,這也是表麵現象,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還是了解到兩日前皇帝召見太傅與戶部尚書劉瑛,曾於明政殿內懇談兩個時辰之久,或許,那一次,太傅便已與皇帝達成共識了吧?
盧太傅沒有動作,人們猜測他是顧慮皇帝聖壽,或是已有籌謀,不急於一時,但人們還是沒有料到,率先發難的,居然是青嵐。
酒過三巡,青嵐離席,各處敬酒。
以前青郡侯在時,遇有酒場,她多是其中焦點,人人知她量大好飲,少不得多來獻媚,哪裏有她四處酬酢的道理?而如今,青郡侯雖去,她卻未失聖寵,眾人待她雖怠慢了些,到底不失禮節。
幾大杯灌下來,青嵐又直往太傅盧敦儒處而去。
老頭子在這樣的酒場上,也是正襟危坐,麵前幾盤禦賜的珍饈,也隻是微微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