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惱人婚事
立冬後的一天，她終於說，她要離婚。無論兩個家庭會怎樣，人們的輿論如何，法庭怎樣判決，別人要死要活，她不管。她要離婚，和他結婚。
他不知說什麼好。她見他沉默，柔聲地驚奇地問：
“猶豫？顧慮重重？你對我們結合在一起沒有信心嗎？”
他歎口氣，好像胃疼。
她沉默，轉身，舉止失常。雲鬢散亂了，極度失望，又轉身，悲憤地問：
“難道不愛我了嗎？”
他愕然，舉手，搖頭。
林楠走到一旁，掐斷海棠枝葉，扔掉，怪怪地笑一聲，嘲諷：
“原來，——你不是你，而是你們。”
他走來，握住林楠的手，狠勁地握著。她的頭不看他，轉過去。他對著她的側麵，柔絲遮沒的脖頸，嚴肅地說：
“在戰爭年代可以為正義而死，在和平年代怎麼不為愛情而活著呢？你還在懷疑我嗎？雖然和平年代也太和平了，但愛情終究屬於激情。林楠！你還記得泰戈爾的詩嗎，我們一起讀過的：‘激情，這是鼓滿船帆的風。風有時會把船帆吹斷；但沒有風，帆船就不能航行。’ 詩人相信，隻有那些經學文人不相信，難道你不相信嗎？人們不相信，可是也找不出別的力量；我寧可相信是愛的力量而不願意相信遙遠未知的東西。我會讓你知道我！”
她轉過頭來，美麗極了，閃著淚花，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在臉頰上滾動，委屈，柔聲地責備：
“我們為什麼不離婚？——為什麼不結婚？”
他沒有說話，不知說什麼，握著她的手。他最後想了個辦法說：
“我會讓你懂得一切。”
他讓她在家裏看DYD《廊橋遺夢》。她開始興趣不大，外國人真抽象，真緩慢，慢條斯理。她又不想看別的視頻，隻好耐著性子看。平常的走路，說話，吃喝，有什麼意思？看到第三次，感到些意思了。那女人想要離婚，提著皮箱準備跟新的男人出走，卻忽然不出走了。林楠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離婚，不但原來的消失，已有的不知會不會延續，而未來的渺茫。外國人真會拍電影，不吵雜，不亂喊叫，穩穩當當演繹激情、留戀、傷感、理性，拿捏恰到好處。已成為老婦人，廊橋漫步，思念，回味，寄包裹，竟然有東方的詩意，難道他們也信佛嗎？禪師說“與有情人做有情事，別問是緣是戒”。林楠看得很癡情，她專門挑選自己愛看的細節，一遍遍看。她受了電影的影響，害怕離別，衰老，頭發花白。他們在藥鋪裏也看DVD。他們聽到報紙新聞，幾個名人為婚戀鬧翻臉，互相潑髒水，進得自己家門，已是人去樓空。林楠意外看到了一段視頻，一個小男孩被離婚的父母拋棄，髒兮兮象非洲兒童，拎著破茶缸討飯，不禁揪心。她恨不得進入屏幕裏，抱起那孩子，緊緊地抱著。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如果離婚，一定永遠可憐巴巴，不會再歡笑，長大了還要受誰的欺負。想到這裏，她恨離婚的人。張雪烽看著屏幕上那女人已成老婦頭發花白了，但活得高興，說：
“林楠，這是我們老百姓的愛情：樸素而永恒。”林楠抿嘴，她懂得了：兩個人還是不離婚好。她同時也受了電影的啟發，對女兒更溺愛，對丈夫有了點熱情。丈夫淺表性胃炎，她過去幾乎沒有問過一聲，在家裏第一次悄聲說：“你在外麵少吃辛辣的食物。”丈夫瞪大眼睛，喜極點頭，說了幾個是。
一天，張雪烽麵色作難，唉聲歎氣，沉悶抽煙，摁滅，對林楠說：
“我有個想法，考慮了很長時間，你一定要理解！一定要高興！一定要體諒我！一定要原諒我！”
林楠停止洗手，吃驚，秀發飄動，發梢緩慢：
“說呀？什麼想法？”
張雪烽加重語氣說：
“你答應原諒，我才說。”
她預感到什麼，不笑了，陰霾湧上麵色，沉默，但是堅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