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他最近心情一直不大好,究其原因,他認為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對。
剛把土豆絲放進鐵鍋,轉過身想噴點兒醋,回頭鍋裏已經焦成了炭燒土豆泥。
想泡壺熱茶喝,電水壺又壞了,燒出的水溫吞吞。
看會兒電視消消氣吧,總是剛找到一個不錯的節目,打算坐下好好欣賞,結果轉頭人家就結了尾。
他終於在妻子企圖介入時發了脾氣。
“糊了!糊了!”妻子一邊叫嚷著,一邊試圖從他手裏拿過炒勺。
他忽然一股邪火,一把將妻子推開,大聲說:“老夫做了五十年菜了,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妻子愣著看了他一會兒,撲哧一聲笑出來,什麼都沒說就出去了。
把三道黑暗料理端上桌後,妻子小心翼翼地揀出那些最可怕的部分,默默地放進自己碗裏,似乎吃得也很開心。
他這才深刻地自責起來,說:“沈小姐,你吃我這裏的吧,我這裏的隻糊了一半。”
妻子又笑起來,得意地說:“潘先生,明天的飯可以讓我做了吧?”
他歎了一口氣,似乎不能繼續做飯對他傷害很大。“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他說。
妻子想了想,把手掌放上他的臉頰,凝重地說:“老伴兒啊,發生了一件事。你答應我你不哭,我就告訴你。”
他覺得好笑,就點了點頭。
妻子指了指牆上的鍾,說:“現在是晚上六點半。我想吃瓜子,你去給我買。”
他滿臉疑惑地出了門。走下樓,行出小區,右手一百米來到便利店,從貨架上拿一包恰恰香瓜子,結賬,原路返回。
把瓜子遞給妻子的時候,妻子又望了一眼時鍾。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目光緊張地跟過去。分針仍指著六,時針卻指到了七。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的路程,他走了一個鍾頭。
自己的時間被偷了,他一身冷汗。
妻子把他按在座位上,然後走進房間,從抽屜裏拿出一本牛皮筆記本,回到他身邊。
她握著他的手說:“潘先生,我現在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它可能比你現在的猜想更可怕。希望你堅強,就當為了我,千萬不要被嚇死。”
他覺得嚇死人了,但隻能點點頭。
潘先生年輕的時候是一個霸道的人。固執,控製欲強,愛較勁。對其他人如此,對自己也一樣。無論喝了多少酒,他都堅持保持清醒思考的能力,直到被喝暈過去的前一秒。職業地痞那陣子,他不信邪地吸了一星期K,然後摧枯拉朽般地瞬間戒掉,以此為依據逼迫哥們兒一個個脫離毒海。此事後來在南京流氓界被傳為一段佳話。
他的個性到老也不曾改變。即使老年癡呆症降臨在他身上,也無法摧毀他的理智。所以疾病換了一個思路,稀釋了他的靈魂。
“潘先生,你的意識能被自己掌握的時間在減少。”妻子說。
“我第一次發現這件事是半年前。我發覺有時候你就這麼站著,擺出要邁出步伐的姿勢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觀察了一段時間,我才發現你被稀釋了。你控製自己的時間逐漸減少。”
妻子把黑色筆記本翻開,裏麵有密密麻麻的數字。她說:“這幾個月我發明了一種計算方法,用來計量你的剩餘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