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

在一個秋天的夜晚,她第一次和銀河說話。

那時她住回生母留下的小樓並不久。堅硬的木板床睡不習慣,她起身來到院子裏,星空下秋風正涼爽。

市郊的銀河分外清晰。她想起種種傳說,不禁抬頭看得入迷。隱約間,似乎看到一團幽幽的火焰從天而降。落地的時候,火焰已經燃燒殆盡,隻剩下火焰攜帶來的一塊無比圓潤的石頭。

她好奇地撿起,手指碰到石頭的那一秒,她知道這是一封信。她忽然聽見有人在她的心底對她說:“再見,祝你幸福。”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嘴巴已經對著石頭問道:“你是誰?”

聽見她說話的石信升了起來,瞬間消失在夜空中。

第二天夜裏她再次收到回應。石信又一次飛降下來,落於她掌心的那一秒,在她心底發出聲音:“我是銀河啊。你不是小雨?”

她打了一個巨大的激靈。她說:“小雨是我媽媽,我是她女兒。”

第三天的石信說:“小雨什麼時候有的孩子?”

她說:“我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

第四天的石信說:“小雨在哪裏?今年是哪一年?”

她說:“公元2022年。我母親已經不在了。”

第五天晚上星平雲靜。石信隔了一天才再次落下。它對她說:“我是小雨二十四年前最好的朋友。小雨叫我‘銀河’。”

她並沒有見過自己的生母。甚至是在不久前才確認了生母的身份,並繼承了這棟家傳的小樓。她搬來了自己的實驗設備,打算在這裏完成自己的項目。沒想到工作還沒開始,就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她每天夜晚都和銀河通一封信,想問的事情很多,溝通進展得也很慢,工作的事提都不想再提。

她的第一個問題是:“你住在外星嗎?”

銀河說:“是的。我們和你們距離很遠,幾乎在宇宙的另一端。”

她問:“那你是怎麼送的信呢?這麼遠的距離,光也在半路老死了。”

銀河笑笑說:“你知道莫比斯環嗎?”

她問:“就是那個沒有終點的紙環?”

銀河說:“對。當你把一張普通紙條扭曲成莫比斯環時,曾經在紙條兩端互為反麵的兩個最遠的點反而會重疊在一起,共同搭起這個有限的三維紙環上,無窮無盡的二維之路。小小雨,老師們是不是和你說過,宇宙是無窮無盡的呢?”

她忽然恍然大悟:“對於更高維的空間,我們的宇宙就是一個莫比斯環。在時空扭曲裏,地球和你們星係被翻轉的時空重疊在了一起。你們的信並不是通過速度傳過來的,而是利用時空的重疊瞬間跳過來的。”

銀河說:“你真聰明。小雨從來都沒問過這樣的問題呢。”

她問:“那你們是怎樣和我通話的呢?為什麼我能夠理解你們的語言?”

銀河說:“我們沒有‘語言’這個詞語。我們星球上的生命都通過電信號進行大腦皮層層麵的交流。這個石頭就是一個波信號的整流器。你們和我們一樣是碳基的有機生物,也生活在同樣的磁場裏,所以一樣可以理解我們的電信號。至於你們的語言,是小雨用她的腦電波和十二本小學語文課本教給我們的。”

她問:“我母親上小學的時候,你就認識她了?”

銀河說:“算上這一次時空震蕩丟失的二十二年,我已經認識她四十年了。”

她驚喜地問:“那你能和我說說當時的母親是什麼樣嗎,我是被領養的孤兒,我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我想知道她的事情!”

銀河猶豫著說:“好吧。隻是在我看來,小雨她過得並不好。”

銀河說,向太空投出漂流石,是那個年代他們最流行的玩法。用省下的零花錢買一封石信,把腦海裏新學的髒話放進去,遠遠地投放進遙遙宇宙。石信隻有接收到足夠的信號才會原路返回,所以絕大部分拋出的粗口都帶著外星孩子們深深的怨念,永遠沉寂在了黑暗與光明的無聲交替中。

銀河說,他絕對沒想到自己的石信會帶著回應歸來。當時她錄在石信裏的信號類似於“他媽的”。

銀河說,雖然一開始並不懂小雨的語言,但能通過她傳遞的腦波感受到她的想法。她的想法是:“啊!原來是這樣……”

她笑出了聲,責怪銀河給六歲的母親普及性教育知識。

銀河說,後來他就和小雨成為了朋友,他們每天晚上都要通信,毫無顧忌,無話不談。他最愛聽小雨說地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