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誌錚坐在房間裏正對著屋門的一張椅子上,靜靜地抽著煙,等待著最後決戰時刻的到來。
前麵咱們探討過一個問題:命運。在一定程度上,選擇就是命運。選擇的權利,是我們個體在麵對不可預知的命運時,唯一能夠掌握主動的部分。可是,這僅僅是我們命運的一個方麵。人的命運,其實更多的是被一些極其宏大、甚至不可捉摸的神秘因素所掌控。這些神秘因素,看似偶然,其實必然,實非人力所能左右。我不知道該怎樣稱呼這些神秘的因素,如果非要給它們起個名字,那麼可以勉強稱之為:“主宰”或者“天意”。
韓廣生剛剛開始對誌錚藏身的這棟樓進行逐戶摸排,突然外麵的馬路上響起了馬達的轟鳴聲,很快一輛摩托車停在了大院門口,接著一個聲音高喊道:“韓廣生!老韓!你在這兒不?”
韓廣生飛快地跑到大院門口,壓低了聲音怒吼道:“是誰?小聲點,你不知道我們正在抓人啊?”
來的人是當時沈陽市公安局辦公室主任張保華,此人素來與韓廣生不睦,多次因為工作中的瑣事與韓廣生吵架,他們倆是沈陽市公安局一對著名的冤家。這時他聽韓廣生口氣不善,便又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韓廣生,市黨委、局黨委聯合下的命令,讓你立即帶上全部人馬趕回局裏,另有重要任務。十萬火急。”
韓廣生一聽就急了,他知道也許用不了兩個小時,誌錚就會被他找出來,這時候收隊,將前功盡棄,真的太可惜了。他對張保華吼道:“不行。這時候不能撤!”
張保華盯著韓廣生看了有三秒鍾,突然拔出腰裏的手槍指著韓廣生厲聲說道:“姓韓的,市委剛剛接到中央發來的加急電報,這是政治任務。你敢抗命我現在就斃了你,馬上接替你的職務,然後帶上隊伍回局裏。保證隻會有功勞,不會有責任。你信不信?”
盡管韓廣生號稱“鐵驢”,盡管此時他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政治任務”這四個字的分量他還是明白的。韓廣生黑著臉,在心裏無可奈何一聲長歎,隻得把屬下們召集起來,下達了收隊的命令。
就這樣,韓廣生在最後一刻帶人撤了。而誌錚也有驚無險,轉危為安。是這天淩晨刮起的政治風暴拯救了誌錚的命運。
這場政治風暴不但救了誌錚,也席卷了全國。時隔十多年後,“政治學習”再次成為了國人生活的重心。就連混黑道的流氓也不能幸免,那時許多被政府打擊處理過、沒有單位管的所謂“社會人”,經常被派出所或居委會集中到一起,進行政治思想教育。正是這些被教育過的流氓,成為了九十年代黑社會崛起的中堅力量。
在那年,一種壓抑沉悶的氛圍籠罩著中國,始終揮之不去。
許多事情也在這一年改變,公務員工資漲了一點點,國家領導人換了,人民幣貶值了。繼1961年後,中國又一次出現了糧食恐慌,許多人在家裏儲存了數十甚至上百袋的大米和麵粉。舉國上下處在一片混亂與惶惑中。
經商下海潮也是這一年開始的,因為人們終於發現,口號不能趕走饑餓,實現共產主義的崇高理想不能驅散對豐富物質生活的渴望,而奉獻精神也不能治愈身體的病痛。隻有金錢才是實實在在的,它誰都不會背叛,隻要你擁有它,它就能在你最困難的時候給你幫助。闖深圳、闖海南,是那時最時髦的說法,大批的人憧憬能在這兩片新興的土地上創造奇跡,實現夢想。
因為希望的破滅,人們拋棄了所有曾經的信仰,人們不再期待未來,人們開始隻相信現實。
時代在變,社會在變,人心也在變。
仍然是在這一年,港台資產階級的文化開始大規模衝擊內地。小虎隊、羅大佑、耐克鞋、健美褲、瓊瑤小說、成龍電影、四大天王。這些風靡大街小巷,填補著中國人空虛已久、失落已久的精神世界。
這是大勢所趨,這是曆史潮流,這一切,終究不是一紙文件或幾次思想學習所能阻擋。人們僵化多年的固有的價值觀念在港台文化的滋養下,終於生發出新的枝葉。許多人幾乎是在一夜間幡然悔悟,回頭看看自己過去的十年,恍如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