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茶沁口,香苓洗麵,手粗略的往臉上撩著水,浮動的倒影,碎了又和,和了又碎,可那個英俊,冷靜,睿智,非凡的人影再也找不回來了,反反複複的拚湊,不過是那雙憔悴不堪的瞳眸。
閉上眼,雙手支撐在銅盆邊,零亂的發絲便順著氤氳在水霧中的俊顏輪廓傾垂了下來,遮住了滿麵的寂寞寥落。
“翰瑛哥哥,現在皇上傳你覲見,我不攔你。”嵐月在其身後的目光緊緊將楚翰瑛微弓的身形鎖住,“不過,我會在這裏等你,直到你給我一個說法為止。”
她在逼他!她就是要逼他!哪怕把他逼到死角!她也要得到他!
沒有任何回答,楚翰瑛用力攥著的盆邊已然變了形狀。
一下秒,他的人已經從瑛華宮跑了出去。
可逃出了屋子,他又以慢得不可思議的速度走著,剛剛落荒而逃,又要陷入另外一個漩渦。
腳下的青槐葉何時被染成了黃色?葉……還是潮濕的,踩在上麵,依稀能聽得見從葉脈滲出的染汁。
苦笑的卷起嘴角,仿若一夜之間,皇宮對他來說,怎生得如此陌生?層疊的雕闌玉砌像一重迷宮,把他牢牢困住。那麼多年的信仰,就那麼崩潰了……
不知不覺,他已然來到了禦書房的門口。
卻沒想到楚傲天正負手而立的對著自己,他脫掉了往日金黃得耀眼的龍袍,隻是一身月白色華服,與他的顏色剛好不謀而合。
見楚傲天正雙眸含笑的望著自己,楚翰瑛的腳步不似剛剛刻意的放慢,而是快些走上前去。可心卻抑製不住的下沉,垂下目,他低聲呐呐的叫了一聲,“……父皇。”
察覺到有些異樣,楚傲天這才注意到兒子的臉有些白得過分,“翰瑛,你的臉色怎麼那麼差?”
“可能是沒有休息好的原因。”楚翰瑛淡淡地回應,不知道自己如何與眼前人相處。
楚傲天皺眉思索了下,隨即麵露明了之狀,“朕知道讓你一下子清閑下來肯定會不適應,但沒辦法,你總要避避風頭。事情雖然壓下來了,但顯然這件事蓄謀已久,朝上……有人對你不滿啊……”顯然,他誤解楚翰瑛是在為革職的事而煩惱。親切的攬過楚翰瑛的肩,卻感到手下的人渾身一霎那的顫栗,低喟了一聲,楚傲天道,“來,陪朕去走走。”
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楚翰瑛隻是並肩與楚傲天走在一起。狂躁的大地漸漸歸於平靜,陰沉的天空也開始放晴。官道上的宮女太監都不敢靠近,隻餘兩道修長尊貴的人影走於其中。
“說句實話,朕這四個兒子中,最像朕的,就是你這小子。”楚傲天的語氣開始隨便起來,私下裏,他放下了那份皇帝的金冠,隻想和自己的兒子談談心中所想。
心中一驚,背上爬滿了冷汗。如若以前聽到這番話,楚翰瑛定當感動至極,可如今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再也不能談笑風生了。恭敬的話語帶著客套與疏遠,楚翰瑛應接得慌亂,“父皇的龍威,翰瑛怎敢相比?”
麵容上染上一絲不悅,楚傲天道,“現在就咱們親父子倆,別跟朕耍那些官場上的嘴皮子。”
停下步子,他轉過身,看著低著頭的楚翰瑛,“朕知道老七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你當時能顧全大局的站出來,朕就知道你這孩子是個至情至信的人。其實有很多事,朕都知道,隻是不想把它說破罷了。”
“這些年,你和老三鬥得熱火朝天,心腸是磨得夠冰,但……隻要是冰,就有融化的時候。這一點,你,可不及老三。”
見楚翰瑛終於把埋著的頭揚起,眼中寫著不可思議,楚傲天輕笑了聲,又開始往前走去,“其實論才幹,論智謀,你和殷兒不相上下,但那孩子過於陰狠了,在燕山他對你痛下殺手,簡直沒有人性!”
“父皇……都知道?”楚翰瑛一直以為皇上這些年並不知道自己與楚殷明裏暗裏的鬥爭,沒想到他連這件事都如此清楚。
“別忘了,父皇也是過來人。其實一個男人,尤其是你們這個年紀,正值血氣方剛,沒有野心,純屬胡扯。你們的爭鬥,也是對你們的曆練。”
楚翰瑛的心一頓,卻依舊保持著步子的節奏。隻是……一切原來都在身旁之人的掌握之中。真是讓他既佩服又驚歎,當然也有些心痛。
他們雖然不是親父子,但是那麼多年的父子之情不假。竟然可以做到這樣的冷眼旁觀……
似乎看出了楚翰瑛的心思,楚傲天低歎了一聲,便一直沉默著走到了皇宮的城樓之上,支退了所有人,他才複又開口,“別怪父皇心冷,你看天朝的錦繡河山,多麼宏偉的光明!這個時候,又有誰會想起那些晦澀的血腥。”他的袖在風中揚起,搖手揮向蒼白的天地之間。楚翰瑛順著那鐵臂看去,一切的景物都那麼渺小,唯有那廣闊的邊界一望無際。
心,一下子變得無限大。
高揚起頭,他挺了挺自己的胸膛。俯覽一切的感覺可以掩蓋住一切的煩惱與無奈吧。這一刻,他有一瞬間的釋然,人在高處的眩惑令他深深的沉醉其中。
“這是楚家人的責任,也是上天給予我們的殊榮。看這萬裏疆域!太陽升起的地方才是它的盡頭。”楚傲天的聲音響徹耳邊,錚錚鐵骨之情揮斥蒼穹,“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君主,他的心將被放在雲端——任何人都抓不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