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歡卻沒發覺自己走錯了路,她正往鹿苑台而去,與天安殿方向南北而馳。
突然間,她欣喜不已。
這大概是她前世裏最喜歡的一處地方。也沒來過幾次,那幾次還是自己生完晃兒後,拓跋燾帶她來的。
他說:“鹿苑台好,夫人無法遊獵,得瑕時來此看看,便能心寬不少!”
其音已遠,她已重生。
數丈高的鹿苑台眼下正矗立在她麵前,台上重樓,樓上辟閣,雕梁畫棟,飛簷走壁,極具飄雅之氣。
她輕輕走進去,殿內無人,於是便輕拾階梯,登樓而上,到了頂上軒閣,清風處處,頓覺神清氣爽,縱目四眺,便望見南麵紫極殿眾殿宇穹穹。此處確是個登高極目的好去處,北望之則見百姓口耳相傳的魏室饗獵野苑——北苑,似乎遠沒個盡頭,草樹連接一片,蕩蕩無際。她的滿心懣懣登時消散大半,心緒頓顯開闊,盡情徜遊在這軒敞風清的春日裏。
便讓我這般暫時忘卻過往罷,她想,難得找著個縱己逍遙之處,難得逍遙啊......
“素素,名字很好聽。”
“素素,你是我納的第一位夫人,不管怎樣,都會讓你極盡尊榮!”
“賀素!你莫不是以為朕就是那可欺之人?晃兒的命雖是保下了,你也別妄想得了好去!”
“不管時日長短,隻要有這顆珠子,便是日後我能活著再見到你,縱使不識麵目,這顆珠子總不算錯的。”
“人間自逍遙,大夢幾浮生。”
大夢?浮生?
一夢方醒,淚落素裳。
眼前恍然出現剛才那練劍男子英氣的眉眼,卻被她搖頭笑過,笑自己可笑,世間雲雲,世人攘攘,不過一浮夢,最是可笑耳!
鬱歡從發髻中摳出那顆珠子,形似真珠色卻呈乳白,似有白雲飄過,故此名為穿雲罷?她之前已把珠子鑽了孔,藏到發間,生怕掉落再也找不到,或許,是怕再也找不到那個她常常思念著的,木哥哥?
可是,縱便有穿雲珠,又如何去找他?如何去找?流年偷轉,物是人非,她隻知道那個與她隻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哥哥,叫木山厘......
這一待便是半晌,直到金烏漸沉,鬱歡方才從殿內出來。適才她已在樓上盡望歸路,回去便再不會走錯,步子邁得很是輕快。
禦苑很是闊大,一時卻也走不過半,鬱歡瞅著禦水沿道而行,已經數了三座橋,再前麵便是禦湖,繞過禦湖便也算到了寢屋的地界兒了。
薄暮淡霞,晚風清空,走走停停,一人未遇,倒也是愜意非常。
正走著,一陣“嗯呀”聲隨風傳入耳鼓,她四處瞧瞧,也未發現什麼異常,卻見右前一排花樹後麵枝葉搖顫,悉悉碎碎,於夜幕剛垂下,甚顯詭訣。
卻又聽著一陣嬌聲細語斷斷續續續飄過草樹:“你這死鬼......如何......想煞妾身......何時出宮......”
鬱歡一笑,原來是對野鴛鴦偷食兒呢,卻不知是哪宮的宮女,夜會又是何人?
正待悄然飄走,卻聽一聲悶響,那嬌俏女音便再無聲息,未幾,一身影轉出花樹,隻見他撣了撣衣袍,四處逡巡一番,才若無其事地抬腳離去。
此時鬱歡正於遊廊重石後立著,月始淡晦,看不甚分明那男子的容貌,隻覺身形巨魁昂藏,顯見是鮮卑族種,隻是見那腳形步法,右腳著力頗重,是個練家子,卻不知他為何如此匆匆就走?
心下一思忖,一驚,莫不是——剛才那女子被他暗害了罷?
想到此,她急忙跳出石廊,幾步便行至那花樹前,扒開一看,那女子已經氣絕身亡,頭首垂至一側,顯見是被人折斷頸骨了。
她心泛憐憫,又嗤之以鼻,偷情愉至香消玉殞,便為這麼一個絕情絕義的浪蕩男子,如何值當?但凡世間男歡女愛,許是你情我願,即便是已結連理,縱夫妻敵體,又如何敵得過這人心腐古,世情虛涎?
正唏噓間,卻發現這女子正是先前害她撞頭的杜貴嬪的婢女,不禁暗生疑竇:那****見此婢還算是正經女子,沒想到竟是如此孟浪,可是又因為什麼,竟惹得昔日情郎狠下殺手,半分情麵不留?
心疑之餘,遂覺此事不可張揚,此間隻她一人,這女子又與自己曾有嫌隙,如今她被害若被人發現,恐怕自己是跳進泥坑,萬萬洗脫不了嫌疑了。
此處離禦湖咫尺之間,鬱歡便決定將她屍身沉湖,再找個機會誘人發現,到時候再收殮也不遲。
饒是她練內家功夫時日不短,拖著個屍身也不甚輕快,剛至湖邊石階,便聽得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咦,無歡,真的是你?你在這裏鬼鬼崇崇做什麼呢?”
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登時籠罩住鬱歡,拖著屍身的雙手也漸漸變僵硬,此時竟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碧桃卻更進一步,嘴角一撇,冷笑著問道:“適才皇後娘娘找你不到,便差我來這附近尋尋,我還以為眼花,作不準是你,沒想竟真是。咦,你這手裏拖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