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應為“坦白”
李亮一直收腹夾臀,極力把自己扮作透明人一般,沒想到還是招了拓跋燾的眼。
其實,他瞄顏覷色、抖抖索索的樣子早落在了拓跋燾眼裏,隻有他,徒作掩耳盜鈴之功罷了。
飛快地抬眼複又垂下,李亮的膝蓋便又“撲通”一聲敲在青石地板之上,晃然似金石之音,人心一震,眾人暗道別是骨頭就此跪碎了才好。
他伸著大舌頭,亦抖抖索索道:“求殿下饒恕臣下,臣下醫術不精......竟沒有診出陛下居然中了鳩毒,實在是臣下醫術不精......醫術不精......”抬頭抹了抹額上快要掉落的驚汗,頓了幾頓,方一鼓作氣道:“現在看來,陛下長睡不醒,一因生息丸試藥不是整丸,功效有減。二,最主要的便是,陛下長期罹受鳩毒之害,日夜侵蝕,漬骨入經,便是生息丸,在餘毒未清,舊疾加重的情況下,也難以成效啊!”
“嘩”,拓跋燾身前卷幾上的紙帙跌落,驚起無數細密塵埃,四處飄散。
好,很好,如今便是你再巧言能辯,也不會有差了。他滿眼滿嘴的笑意,明明是春末夏初,暖風過殿,卻似冬日凍雲一般,冷冷地掛在麵上,叫人心生怖意。
“無歡。”他淡淡道。
“你如此作為,是何居心?”仍舊一片冷然淡意,如止風靜荷,不動不搖。
鬱歡看著座上的那個男子,過往歲月悠然飄過,令她一片神傷。果然,世事多變,流年偷轉,那些櫛風沐雨,萍蹤無定的日子裏,無數次心灰,無數次折辱,在阿娘悲如死地而又殷切的目光中,她總還有著一線希望。
終有一日,流霞舉,杯觴展,於相逢中,於花月下,為仇者痛,親者快,自此逍遙。
逍遙......終是無期。
拓跋燾,泰平王,她前世的君夫,睿哲之姿,耀姿天邑,今生,卻還是逃不開那般桎梏麼?
她輕輕一笑,笑得婉轉,明明是盯著他的雙眸卻又迅速飄至它處,讓他覺得,她又極好地扮演了畏縮的宮女,他其實在想,她,甚至一直沒有怕過自己罷?
這一笑,拓跋彌卻再也移不開目光,向來心誌寬大的他,竟一時不知如何動作,如何思語,隻是緊緊地盯著麵前那個明明很恭謹卻又極恣意的女子。
鬱歡笑著掃視一圈,掃到早已立在一邊的叱木兒身上時,笑意洇暈,越發無可儔匹。像日間兩人家常拉話般,她輕輕笑道:“姐姐,下次有吃食的時候,可別再藏私,無歡很是想念姐姐親手做的百花糕的味道——很香,很溫暖。”
叱木兒微微一震,低垂螓首,在無人看見的角度,香唇輕咬,眸中盛水,將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咽入腹中,呐呐不語。
目光掠過仍舊跪於地上的太醫令,鬱歡終於出聲:“無歡入宮三載,自侍蹈方履正,從不曾於人生惡,無奈夏裘冬葛,元規塵汙,即便做了醫女,也免不了這般造詬。殿下問無歡居心,無歡隻說:於世多尤,此身易老,於人多疑,此情亦移。身既已老,情既已移,便無心無故,無悲無喜。如此,”她伸臂長伏,正色道,“無歡願伏罪!”
拓跋燾藏於袖中的雙拳緊握,骨節格格作響,一縷如電厲光直射伏地的女子身上,似要燒出個洞方要作罷,半晌,才道:“醫女無歡既已伏罪,便應受淩遲族誅。謀害天子之罪,罪無可赦,於明日正午行刑!”
擲地有聲,驚得眾人征立在地,一時竟不知自己該作何思想。
卻見拓跋彌跳起腳來,指著鬱歡大叫:“無歡!你......你無罪,怎可伏罪?你,你......你說,你沒有謀害父皇,你說啊!”
他滿殿嘰哩哇啦亂叫,拓跋燾竟反常地沒有製止,鬱歡掌心貼地,隱有動容,卻忍著不發一語。
見她沒有反應,拓跋彌幹脆跳過卷幾,蹦到她麵前,扯著她的衣袖,又喊:“本王說什麼,你聽見沒有?本王,安定王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鬱歡被她扯得東倒西歪,幹脆一拂袖,甩開拓跋彌,慢慢立起身來,漠然道:“安定王殿下,這重重殿宇,層層華柱都聽到了,無歡如何聽不到?”一派淡定,有微不可察的悲意隱然眉睫間。
又聽她道,卻是對著座上之人:“無歡自小卑微,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倒是有一個師父,殿下若能找得到,也好成全個族誅的名頭!”
拓跋彌又要說什麼,被他的皇兄打斷:“五弟,休要胡鬧!”
看著麵有慍色的拓跋燾終於怒意盈起,鬱歡冷然轉首,卻聽他道:“五弟若為一個不思恩報的人枉顧親倫,便連你,也逃不得懲戒!”
拓跋彌終於安靜下來,卻又上前,推開隱在座後側的宦者王琚,低聲下氣求道:“皇兄,等三皇兄們回來再定無歡的罪如何?”
拓跋彌一副撒潑無賴的樣子,拓跋燾皺了皺眉,道:“他回來又如何?帝命本王總攝百揆,預政朝堂,難道還要你們來指手劃腳?要不然,這個攝政王,你來做?”